尹向荣的喉咙被塞进了一把沙子,他吐不出言语,大声地咳嗽了几声。
“你看你看嘛,大侄子,咱这合同上标得清楚地很,你爹和你把我当作黑心肠的人,以为我居心不良.......你看看,你看看,合同上写得是不是很明白?”
姚麻子早有准备,眼神凌厉,腊肠嘴悉悉索索。
罗椿春递过来发黄的合同,手腕上一片青紫。
尹向荣没有看合同,而是抬起头认真看了她一眼。
近距离看她,先是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苦涩的烟味混合着淡香,淡香从她细长的指尖上传过来,让人不由地想起佛像前的氤氲,灰暗里有着慈悲的光亮。
她的眼睛低垂,眼窝像两片秋天的树叶盛着冰冷的露水,一不小心那露水就会滴落下来。
尹向荣本来烦躁,此时却心里有了些许的沉静,他接过合同翻了翻——
“假的!姚麻子,你的这些鬼把戏只能骗骗和你一样的蠢货,老子眼睛没瞎!”
尹向荣跳起来,将合同掷在姚麻子的脸上,怒目圆睁。
“md,你不要信口雌黄,这上面有别人的手印,也有矿务局的印章,你自己没见识就不要胡扯!我告诉你,你胆敢再挑我姚四娃的毛病、阻拦我在岭上挖煤,我找上面告你们爷俩去!”
姚麻子百炼成钢,掩饰着心慌叫嚣起来,尹向荣冷笑着逼视着他,右手伸过去,手指戳到了他的额上。
“姓姚的,有本事你尽管去告,我这会就去岭上,凡是放炮挖井的工人,我一个也不客气——我一个个把他们填到煤窑里去,不信你等着!”
尹向荣旋风一样出去,修长健壮的身影像一株桦树。
姚麻子心说不好,紧跟上去,气喘吁吁拦在了尹向荣面前:“大侄子、大侄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你这样弄出人命麻烦大了,何志东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总不能把自己弄进监狱里去?来来来,先缓一步再说,我这就把人叫回来——来人,快去岭上传话,立马停工,所有的人撤回来,不得有误!”
姚麻子满脸陪笑,他到底是一块老姜,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惹怒了尹向荣这样的愣头青,可是啥事都干得出来。
尹向荣脸上的皮肉动了动,他知道姚麻子是只纸老虎,可是这只纸老虎却是真正的野兽、凶残的野兽,要不然屋里的女人也不会有满身的伤痕!
他回了一下头,看到罗椿春正倚在低矮的门框上朝这边张望。
她的脸上有着难以捉摸的微笑,如秋草上的白霜,在阳光下有着快要融化的软弱。
莫名地,尹向荣的心被拉扯了一下,随着心的拉扯,他脸上肌肉也被牵动——他冲着她笑了一下——笑意如电闪过,罗椿春能感受到他的微笑。
“我警告你姚老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觉得我爹好说话便骑到我们的头上那你就想错了,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虽年纪轻也死过一回,所以不怕再死一回!你要再敢打岭上的主意先过了我这一关,我何金贵一定奉陪到底!”
尹向荣说完向前走去。
山岭上忽地起了大风,卷挟着尘土扑过来,趁着这浑浊的尘埃,尹向荣回头看了一眼倚在门框上的罗椿春。
她一只手死死抓着门框,一只手握着没织完的毛衣,眼睛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黑白分明间折射着生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