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易民的一张脸已经黑如锅底灰,只就短促而冷硬的吐出一个字:“说!”
“伯伯你来!”杏儿扭头冲院外招了招手。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长衫的中年人惴惴不安的快步走了进来,进门之后二话不说就先伏地大声道:“草民李顺,给王爷主子请安!”
褚易民也懒得一句句追问,就只等着杏儿的后话。
杏儿当真也是不惧郑氏,一板一眼的开口道,“这是我大伯,是城西百草堂的坐堂大夫,今儿个一早姨娘出事之后奴婢吓坏了,忘了府里也有大夫,就赶紧去请了他来,我大伯他给姨娘把过脉,他知道,姨娘小产是被人害的。”
郑氏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了那刘大夫一眼。
这叫李顺的大夫的确是杏儿请来的,当时因为点翠小产,这里乱成一团,谁也没太当回事,只当是小丫头病急乱投医了,怎么也不想在这里会露了破绽出来。
刘大夫也吓了一跳,顿时就心虚的垂下视线。
郑氏见状,心里立刻就又凉了半截。
褚易民看着那李顺,沉默了一阵方道:“你都诊出了什么?”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李顺似乎就是个胆小如鼠的草民,闻言就惶恐不安的连连磕头,一边语速飞快毫无章法道,“草民只是觉得姨娘的脉象有意,一时好奇就去偷偷验了沾在被褥上的血渍,姨娘似乎是服用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王爷恕罪!王爷饶命!”
他话说到一半就又是连连磕头,诚惶诚恐一副即将大难临头似的的模样。
褚易民听了这话,顿时就又一口火气从心口升腾直冲天灵盖,怒不可遏的大声道:“把话给本王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翠儿用了不干净的东西?你的意思是有人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来残害本王的子嗣吗?说!敢有半句妄言,本王就摘了你全家的脑袋。”
“王爷饶命!”那理顺又是连连磕头,额头上面乌青一片,“草民也不敢妄言,只是草民查验的结果如果无误的话,姨娘她最近几日可能是连续服用了避子的汤药之类,所以才——”
点翠的小产十分突然,但是情况却并不十分凶险,完全不见丝毫人为的迹象,这也是起初时候褚易民不曾往这方面设想的原因。
避子汤和打胎药的功效毕竟不同,如果说是这个原因所致,倒也可信。
褚易民愣了一下,郑氏灵机一动已经先发制人,猛地转身看向屋子里呆坐的点翠,厉声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自己有了身孕也不知道,还去乱服什么药?现在惹出这样的祸事来,是故意要招的王爷心烦吗?”
褚易民的目光一冷,也是霍的扭头朝点翠看去。
点翠目瞪口呆,愣了一瞬,就强撑着身子从床上趴下来,跪在地上哭诉道,“王爷,我没有!婢妾从不曾服用过什么汤药,也绝对不可能是服用什么避子汤,王爷您是知道,婢妾一人孤苦,一直都想要个孩子的!”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姨娘,自是巴不得能得一个孩子傍身的,又怎会用药?
褚易民也是起初气的大了,此刻平复下来,心里自然也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点翠没有理由自己去服避子汤,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阴冷的目光已经移到了跪在脚边的郑氏脸上。
“王爷您这么看着妾身做什么?”郑氏的脸色铁青,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出来道,“您该不会怀疑是臣妾做了什么吧?”
“不是你吗?”褚易民道。
他对自己的这个正妃一直以来都还算敬重,但有些事矛头直指,也容不得他不去怀疑,毕竟——
刘大夫他是知道的,在王府十余年,能用的了他来联手糊弄自己的人并不多。
郑氏在他这样明显怀疑的目光鄙视下,几乎无所遁形。
她想要说什么,褚易民已经移开视线,目光锐利的朝刘大夫射了过去。
刘大夫的呼吸一窒,连忙跪伏于地,自辩道:“王爷明鉴,崔姨娘的胎位的确不稳,会出现这样的事也是再也正常不过的。小的不敢妄论这位李大夫的医术,可小的之前诊断的时候是真的不曾发现什么别的迹象。王爷若是有所怀疑,可以去请宫里太医过府验证,届时再惩治小的不迟。”
“来人——”褚易民开口。
然则还不等他吩咐,那李顺却已经接着刘大夫的话茬道,“姨娘的身子弱,这一胎的确是本身就怀的惊险,只是若不是后来误服了汤药,想想法子倒也可以稳住的。”
刘大夫闻言,瞬时松一口气。
褚易民犹豫了一瞬。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褚灵韵这时候才示意紫絮附耳过去,悄声的嘱咐了两句话。
紫絮神色复杂的扫了点翠一眼,然后慎重点头,趁着院子里正乱,偷偷摸了出去。
待她走后,褚灵韵才款步上前,一边给褚易民抚着胸口顺气一边道,“刘大夫是咱们王府的老人了,医术一直都是信得过的,既然两位大夫都这么说,想必他也是一时疏忽,只是无心之失,现在我就是好奇,这好端端的,咱们府上怎么就会出了避子汤这样的东西了?”
她说着,就是美目婉转,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跪在屋子里的点翠。
点翠一直垂眸抹泪,似是对任何的人和事都不关心。
郑氏自知她此时是已经惹恼了褚易民,必定是多说多错,见到褚灵韵已经站出来周旋了,索性也不在开口替自己辩解,只就紧抿着唇角也是抽了帕子抹泪,十足委屈的扮相。
褚易民看着两个女人各自扮可怜,心里就越发的气氛。
褚灵韵将他扶回屋里坐下,然后才是一招手对院子里跪着的杏儿道,“李大夫不是说翠姨娘误服汤药是近期的事情了吗?这院子里可还有姨娘今儿个用剩下的东西?都拿出来让两位大夫验一验,看看这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的。”
她没叫顾妈妈去,也没用她自己的丫头,很明显就是个避嫌的意思。
点翠的目光闪了闪,捏着帕子的手指不觉更加用力三分。
杏儿倒是没有犹豫,带着这院子里的另一个丫头一起去了侧院的一间耳房,不多时就端着一堆杯盘碗碟出来,是这一日之内点翠用剩下的茶汤饭菜。
“去看看!”褚灵韵道。
有她出面,刘大夫仿佛就是找到了主心骨,已经镇定了下来,不慌不忙的爬起来,过去查验那些东西。李顺也硬着头皮过去帮忙,两人仔细的检查了一阵,待到验过一个盛着半碗清汤的碎花碗时两人就不觉齐齐变了脸色。
“王爷,是这碗汤有问题!”刘大夫道,愕然扭头看向座上的褚易民,“这的确是避子汤!”
“怎么会?”杏儿不由的往前一步,“姨娘最近晚上睡的不好,这是厨房给送来的安神茶啊!”
褚易民砰地一声扔了手中茶碗,怒道,“去厨房把经手这碗汤的奴才给本王带来!”
顾妈妈刚要过去,却被褚灵韵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她仍是看向杏儿道:“你带人过去!”
杏儿也不管这位安乐郡主今日如何会对她这般器重,当即就叫了两个婆子去了,不多时就带着厨房的一个管事舒大娘回来。
那舒大娘突然被主子传召,吓得不轻,进门就跪了下去。
褚易民也没废话,直接用脚尖将那半碗汤踢到她面前道,“说吧,这碗药是怎么回事?”
舒大娘一愣,随即惶惑,“这——这是给崔姨娘煮的定惊茶啊!”
“定惊茶!”褚易民冷笑,那语气阴冷的几乎能刺进人的骨头里。
旁边的刘大夫已经提醒道:“这里面的是避子汤!”
舒大娘整个人都僵住了,半天没有反应,随后反应过来,眼中就飞快的闪过一抹恐慌的神色。
褚易民怒火中烧,一脚踹在她心口,“你好大的单子,说,是谁指使你的?竟敢对本王的子嗣下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王爷!”舒大娘被掀翻在地,脸色煞白的爬过去,抱住他的一只脚告饶道,“奴婢有罪,奴婢——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这避子药是我家媳妇儿拿过来的,想要借咱们府上的厨房熬着,奴婢——这——”
她说着就有些语无伦次,连忙磕头道,“奴婢大字不识一个,难不成是我把两包药给弄混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的样子惶恐而急躁,倒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顾妈妈这会儿才刚刚转过弯里,心中的石头落地,便是沉吟着开口道,“前些日子奴婢是听说舒大娘的儿媳生产时候留了隐疾,似乎说是日后再要分娩便会有性命之忧吧?”
“正是!”舒大娘声泪俱下,“就是为这,这才给她求了这副方子。”
这么一通闹下来,倒是无懈可击,总不至于还要把舒大娘的儿媳还有给她诊病的大夫也找来对质吧?
褚易民本就只是为了一口火气,此时便有些厌倦了。
褚灵韵却不能见好就收,思忖了一下这才对顾妈妈吩咐道,“去厨房看看,是不是真有舒大娘说的药在?”
“是,郡主!”顾妈妈领命去了,不多时回转,就将两包药呈上,道:“王爷,这是在厨房发现的。”
褚易民不语。
褚灵韵冲刘大夫一台下巴:“过来看看!”
“是!”刘大夫过来将两包药打开查验一番,便是点头,“不错,一味是小的前些天开给翠姨娘的安神茶,这另一包就是那汤里的避子药了。”
“拖下去,杖毙!”褚易民一挥手,语气森冷而阴寒。
舒大娘一个机灵,还未等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就已经被顾妈妈带人给拖了出去。
“王爷,奴婢不该贪图便宜,不该用府上的厨房!”舒大娘凄声大嚷,似乎是到了这会儿还都不明白她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无妄之灾了。
舒大娘被拖了下去,那叫嚷声凄厉,却是久久未散。
“这些奴才,真当是好好管制管制了。”褚灵韵似有所感的叹一口气。
郑氏会意,连忙拈了帕子抹泪道,“是妾身的疏忽,最近这段时间因为母后的寿宴和漠北来客的关系一直都忙着府外的应酬,对这些下人疏于管制才惹了这样的祸事出来,请王爷责罚!”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再继续追究也没什么意思了。
两人到底也是结发夫妻,几十年的情分在,褚易民叹一口气,起身亲自将她搀扶起来,道,“这府里琐碎的事情多,也不全是你的过失,以后注意些就是!”
“妾身明白!”郑氏道,垂下眼睛,掩饰心底的浮躁之气。
闹了这么一通,褚易民也有些恹恹的,吩咐了杏儿好好伺候点翠,就被郑氏扶着先行离开。
“婢妾恭送王爷王妃!安乐郡主慢走!”点翠的态度一直和煦恭谨。
一行人相携出了院子,再临出门的一瞬间,褚灵韵的脚步突然一顿,稍稍侧目往回看了一眼。
紫絮不解,狐疑道,“郡主,怎么了?”
“没事!”褚灵韵唇角的笑容泛起一丝冷意,然后便收回视线被紫絮扶着走出了院子。
待到众人离去,杏儿才扶着点翠回到屋子里,重新将她安置到床上。
点翠的脸色苍白,目光却十分清明锐利。
杏儿有些不懂她的神色,略显惋惜道,“就差一点点了,那舒大娘竟会是对王妃忠心至此呢?”
居然舍命去替郑氏背了这个黑锅?
点翠冷笑:“王妃的娘家势大,要收买一个斗升小民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我本也被抱着太大的指望,今天就能够一举扳倒她,只是么——”
她说着,就面有郁色的轻轻抬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咬牙切齿道,“可怜了这个孩子,我们虽然没有做母子的缘分,我也总要替他讨回这一笔的。”
有了今天的事,虽然这一次被郑氏给逃了过去,但也足够给她警告的了,日后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她就没那么容易解释的清楚了,所以这这一场戏也不算白唱,还是有利可图的。
杏儿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多,也是面有悲色的看着点翠的肚子道,“姨娘也不要太自责了,谁能想到王妃会用这样的手段呢?”
郑氏暗中在她的饮食当中混了避子药,这件事点翠起初也是不知道的,不过也是凑巧,郑氏会把那药混在了她一直不怎么喜欢用的鸡汤里,所以她每餐用的分量都少。她这一胎其实诊断出来已经有小半个月,当时李顺给诊出来的时候就告诉她,因为长期服用那些药,这个孩子就算保住了也是先天不足。于是她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顺水推舟的废物利用了一把。原来的打算是想要借此掀开郑氏的老底的,最终竟还是被她给糊弄过去了。
“算了,都已经过去了!”点翠道,面上并不见得就有多沮丧,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确认道,“你确定我的身子没有损伤?以后还有机会怀上?”
“是!”杏儿郑重的点头,“大伯不会骗我的。”
“嗯!”点翠这才放心,转身抱过枕头边上的一小匣子,从里面取出两张银票塞给他道,“这会儿正在风尖浪口上,你少去和李大夫走动,省的被王妃的人盯上,等过些日子风头过了,就替我把这个给他,算是我给他的谢礼。”
“嗯!”杏儿也没推辞,小心的将那银票收了,服侍点翠躺下便小心翼翼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点翠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却无丝毫的倦意——
她能得到这个机会不容易,怎么都不能认命的被郑氏断了指望,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生个一儿半女,即使这样的身份不指望能在王府里更进一步,好歹将来也会有个指靠的!
这边褚灵韵送郑氏回去,刚一进门郑氏就怒然将桌上一个五彩花瓶拂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
她日防夜防居然还是叫点翠怀孕,不仅这样,还险些让自己栽进去。
褚灵韵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发泄,却是若有所思的并没有劝阻——
她已经隐约的感觉到,今天这事儿似乎并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虽然那李顺的出现已杏儿已经给了最合理的解释,可是么——
之前褚琪炎就曾怀疑过这个女人,难道——
这女人是真的有问题?
就在南河王府里鸡飞狗跳大闹一场的同时,寿康宫里,皇帝也应邀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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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阳安插的棋子终于要发挥作用了,嚯嚯,然后安乐郡主其实真的是智慧与美貌并重滴……好吧,我今天又没改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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