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没有在草原上煮过羊肉了?
一年?两年?还是很多年?
想想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受的那些罪,见过的那些人,走过的那些路,杨川只能暗叹一口气。
俱往矣。
杨川亲自动手,将羊肉按照骨节大小、切割成块,在清水里洗了两遍,便直接放入一个破旧陶罐,这才开始生火。
这个部落实在太小,也太穷了,竟连一件像样儿的锅碗瓢盆都没有,更别说什么钟鼎之物了
当然,炖煮一陶罐羊肉,对他来说自然是举手之劳。
杨川之所以主动要求去煮肉,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不放心别人烹制的食物,在这片草原上,尤其是王庭之人,弄死一个人的办法实在太多,他可不愿把自己的小命交到别人手上;
另一个原因,则还是存了试探之心。
他首先得搞清楚,帐篷里那衰弱老妇是不是大汉公主、哪位公主?那匈奴少年是不是于单太子?
只有搞清楚这一切,他才好动手……
……
“香,太香了,比中行说炖煮的羊肉还要香很多!”
一个时辰后,当一鼎清汤羊肉炖好后,那少年只是闻了几下,就赞叹不已,道:“你这手艺,比汉人的还厉害呢。”
杨川笑了笑,道:“这三年来,我们三个人无家可归,四处游荡,曾经偷偷去过大汉。”
“什么?你去过大汉?”那少年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杨川,“那些汉人没有把你们抓起来?”
杨川使劲搓几下脸颊,俊俏小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我这么俊俏的小郎君,他们都以为是长安城里的贵人子弟,走到哪里,就吃到哪里啊。
更何况,汉人多良善,遍地都是种田的、读书的,彼此见面礼数周全、一派和善,又不像咱们匈奴人,总把人不当人……”
杨川一本正经的继续说道:“我还游历过他们的长安城,哎呀,那一片繁华似锦,简直能把人的眼睛看花,遍地都是黄金、汉白玉石,亭台楼阁,气势恢宏;
长安城里,大街小巷,到处都有精美的食物和酒,像什么羊肉泡馍,biangbiang面,脆酥可口的麻花,点缀了各色花瓣的桃酥,点心,简直能把天上的鸟雀都能馋哭;
在一些大户人家的厨房和仓廪之中,堆满了羊肉、猪肉、牛肉、鸡鸭鹅肉、狍子肉、兔子肉、野鸡肉,因为实在太多,最后都变臭了,只好全部拉出去当作肥料埋在田地里;
长安城的女子,美貌如天仙,体态婀娜多姿,穿着丝绸绢纱缝制的衣裙,坐着豪奢华美的马车,一阵风似的疾驰而过,留下一缕沁人心脾的香气,简直令人心醉神迷呢……”
杨川一番吹嘘,只料想这少年一定会目瞪口呆、追问不休。
不料。
任凭他说的天花乱坠,将匈奴语言里面所有能想到的华丽辞藻堆砌一遍,那少年却只是神情黯然,长叹一声:“阿囊果然没有骗我,长安城,果然是人间仙境啊……”
杨川直接懵逼了。
原来、之前还有人如此吹嘘过长安城啊?
他一下子就做出了判断:帐篷里,那衰弱老妇,一定是大汉公主!
至于说具体是哪一位,却一时间还不能确认。
“好了,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而已,咱们还是先吃羊肉吧,”杨川拍一拍少年的肩膀,“伱阿囊年迈,牙口不好,所以,我把羊肉炖煮的稍微软烂了一些。”
那少年犹自沉迷于‘长安城的繁花似锦’,口中随便应道:“好,好,软烂了好。”
于是,杨川、霍去病、曹襄三人,顺利的走进了那老妇的帐篷。
只见一名白发如败草、脸上爬满可怕皱纹的老妇人,端然跪坐,在她的膝盖下,那一片破烂不堪的垫子,还能依稀看到丝帛锦绣的痕迹;她的眼睛大而无神,深深的陷落下去,犹如两个巨大的伤口,缓缓流下两行浑浊老泪。
那两行浊泪,慢慢的从深陷的眼眶里渗出来,沿着那些蛛网般的细密皱纹,蜿蜒而下。
最后,悄无声息的砸在她干瘪的胸前。
她的那个身子啊,枯瘦如柴,似乎一阵寒风吹过,便能折断,看的人咋就如此心酸!
这老妇身上所穿,也是一件十分破烂的丝帛衣裳,即便经过多次缝补,却依然露出几片皱巴巴的肌肤,呈现出一种很瘆人的灰白之色……
“你,去过,长安城?”
那老妇一开口,却是汉语,磕磕巴巴的,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准,很清晰,似乎一把刀子,能让人的心尖尖疼。
“你,是匈奴人,还是,汉人?”
那老妇用两只深陷的眼眶,死死的盯着杨川所在的方向,浑身抖如筛糠,两只干枯如爪的手,紧紧的抓住膝下的那片破烂垫子,登时便撕下两把丝帛碎片,牢牢的攥在手里。
杨川、霍去病、曹襄三人呆住了。
眼前这一幕,让他们心如刀割,偏生还不能有所表示,便只能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位老妇,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囊,他们是匈奴人,只是去过长安城而已,”那少年端着一碗清汤羊肉,跪在老妇身边,柔声道:“阿囊,您尝尝,这羊肉是那位尊贵的客人亲手炖煮的……”
那老妇闻着清汤羊肉的味道,喉咙深处,突然发出一阵‘咯咯咯’的奇怪声音;衰败的脸上,所有的皱纹突然一阵扭曲、变形。
最后,化为一声哀切的哭:“大汉,这是大汉的味道啊!”“于单,你闻闻,这羊肉里头,有大汉的花椒,有大汉的生姜,有大汉的草果,有大汉的桂皮,有大汉的枸杞,有大汉的党参,有大汉的玉竹……你闻闻,于单我儿,这便是阿囊曾经告诉过你的、大汉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