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
只见一个年轻人双手捂在胸前,兴高采烈,迈着轻快的步伐,沿着河边小道往南边的小村庄行去。
“牛哥!牛哥!”
只见一个小伙追了上来。
“小水!你你也是来借钱的么?”
“对啊!我借了三贯钱,你呢?”
“我借了五贯。”
“你打算咋用这钱?”
“我想先去买点肉,回家给孩子熬一碗肉汤喝。”
“我也是这么想的,走走走,我们一块去。”
忽听旁边一人道:“二位小哥请留步。”
二人回头看去,但见是一个气度非凡文士和一个面容清秀书童。
“先生是叫我们么?”
“是的。”
文士走上前来,“方才听二位之言,似要拿钱去买肉?”
“嗯。”
“不知二位这钱是从何而来?”
“干嘛?我们没偷没抢,这都是从常平仓借来的青苗钱。”
“不知二位可知这青苗钱的用途?”
“是朝廷为了照顾我们百姓,低息借给我们的。”
“青苗钱的用途是用来照顾那些在青黄不接之际,吃不上饭的百姓。”
“对啊!我就是这意思。”
“但是借钱就需要还钱,这两分的利息,可也是不少,而且期限较短,我劝你们先别忙着拿这钱去卖肉,而是应该看看农活方面需要什么,如农具,更好的苗种,尽量要利用这钱,去获得更多的收益,如此你们到时才能还得上钱。”
“哦,多多谢先生教导。”
“要是先生没有别的指教,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文士忧虑地看着他们二人,轻轻点了下头。
等到他们二人走后,文士不免叹了口气,“那些人到底还是太急功近利,并未考虑到百姓。”
这文士不是别人,正是范纯仁,他身边的小厮自然是方云。
方云好奇道:“他们借钱给百姓,二分利比起乡里那些高利贷,可是要少得不少,为何老师却说他们并未考虑到百姓?”
范纯仁瞧她一眼,“如今的官府更像似一个放贷的商人,他们只求将钱借出去,而不考虑到百姓是否所需,也不告知百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一味的宣传青苗法乃是救民之法,鼓励百姓前来借钱,又不敦促百姓尽量将此钱用于耕种,以便将来能够还钱。
如今许多愚昧百姓,是闻风而去,本就不是迫切需要,亦不考虑后果,也未想清楚这钱该用于何处,便贸然借这青苗钱,等到官府催债之时,他们必然会悔不当初啊。”
方云蹙眉道:“那可如何是好?”
范纯仁摇头叹道:“老实说,为师现在也无能为力,以目前这种形式发展,京东东路今年的财政必然是会有所增长的,到时官家也将会被此虚假懵逼双眼,即便即便看得清楚,只怕也会当做不知,如今就只能盼河中府能够更胜一筹,官家能够择优选之。”
目前河中府的局势已经是非常明朗,是个人都知道,官府是完全将宝压在税务司头上。
因为不管是青苗法,还是免役法,收入甚微,完全就不够看的,甚至都无法支付盐债的利息。
但官府还在加大支出,刚刚又支出一笔钱,为警署兴建牢狱,还有在水利方面,为百姓修建沟渠,但这部分钱完全是依靠盐钞在那里续命。
随着时间的流逝,秋日将近,官府财政已经是捉襟见肘。
所以就不用想,官府唯一的出路,就是税收。
那些反对税务司和公检法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只要你收不上来,那就完了。
他们也在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去躲避税务司的调查,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年可是至关重要,因为首犯是不会触及到刑罚,只会罚钱,他们有一次机会。
对此,他们是既忐忑,又十分期待。
如果成功,将是一劳永逸,任凭你公检法目前再强势,再得民心,一旦财政出问题,所有责任都是你们的。
如果失败,那未来真是充满了不确定,整个官场格局都会发生改变。
这临近秋日,一年中最重要的季节马上都要到来,税务司、转运司开始是动作频频。
税务司先是颁布今年收税日期,定在九月初一到十二月十五,逾期将视为逃税,同时,再度告诫大家,十月十三,补交契税到期,这一日,白契将视为非法拥有,虽然白契还是拥有法律效力,但将面临高额的处罚。
此外,税务司又在提举常平司的命令下,颁布了一条非常重要的规定,就是确定在收税时,五十文等于一斗米,根据这条规定,折算就无从谈起。
百姓闻此消息真是喜极而泣,可见人们对于这折算的痛恨。
与此同时,府衙在转运司的命令下,规定河中府的吏,每个月去马家解库铺领取俸禄。
而皇家警察则是随禁军去提举常平司领取俸禄。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原本明朗的局势,瞬间又变得是迷雾重重。
梁友义当天就赶到韦府,这老头原本还是算颇有名望,而且都已经闲赋在家,颐养天年,但这心眼太小,反正近一年来,只要能够打击公检法和税务司的,他都是积极参与,又代表反对派与官府联系,他不在乎这点利益,他就是咬死张斐,一雪前耻。
不过,他现在也很享受,很多反对派都以马首是瞻,因为他能在官府说上话,权力的欲望开始膨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友义一脸不安地向韦应方问道。
如今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个关键时刻,他们已经找到办法对付税务司,但是官府突然和税务司合作,这真是太可怕了。
那些命令都是官府和转运司下达的,税务司不过是执行机构。
韦应方知其所忧,于是道:“你别误会,我们可不是与税务司合作,而是给他们下达命令。”
梁友义问道:“也就是说,这都是官府决定的。”
韦应方点点头。
梁友义道:“为何?”
韦应方道:“根据元学士所言,这么做,乃是为了利用税收来平衡粮价,当大家粮食多的时候,就会用粮食交税,粮食少的时候,就可以用钱交税,这也是一种平衡粮价的办法。”
梁友义听着不太信,这种关键时刻,你闲功夫弄这事,“就仅是如此吗?”
韦应方道:“当然不是,主要目的乃是为了防止税务司利用折算去剥削百姓。”
梁友义眼中一亮,“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官员们现在还团结在元绛身边,可见他们对元绛的手段是非常信任的,这个政策,大家都赞成,因为他们折算的时候,比谁都恨,现在换人了,那就不能折算,你们税务司一文钱都别捞。
这其实也就是韩绛给他们带来的思想,官府的权力还是最大的,就看你是否会用。
韦应方又道:“还有就是根据韩寺事的意思,以合理政令来伸张我们官府的权力,主动去命令公检法和税务司,而不是一味的与之作对,同时还能收拢民心。”
梁友义点点头,又问道:“除此之外,让皇家警察去提举常平司令俸禄和让吏去马家解库铺领俸禄,这又是何原因?”
韦应方道:“让皇家警察去提举常平司领俸禄,是为了控制警署的财政,至于说让吏去马家解库铺令俸禄,则是因为官府投入在马家解库铺的钱,要过很长的时日,才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故此元学士就打算每月拿着马家的一些利息,去补贴这方面的支出,再从本应该拨给吏的俸禄,划到转运司的财政上去。”
梁友义纳闷道:“你们官府到底在马家解库铺投多少钱?”
“五万贯。”
韦应方道:“据说目前是不够的,故此转运司还会在马家投入两万贯的盐钞,用于发给吏的俸禄。”
正当这时,曹奕突然到来。
“税单出来了!这是我刚刚从税务司那边得来的税单。”曹奕快步入得堂内。
韦应方微微一怔,立刻道:“快拿给我看看。”
曹奕将税单递上。
一听税单,梁友义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起身走了过去,一瞅那密密麻麻的格子,“这税单真够详细的。”
韦应方道:“上面果然写着免税额。”
这令他稍稍松得一口气。
其实他们反对税务司底气不足的原因也就在这里,与京城一样,因为税务司完全认同他们免税特权,这导致很大一部分人,就不跟税务司计较,逃税就是违法,就是一个共识,你没理由反对,但你要废除这个特权试试。
梁友
义突然眉头一皱,“这里面还有一个其它收入?这里面包括什么?”
“这就是税务司大名鼎鼎的违法税入。”曹奕道。
“违法税入?”
“我方才仔细问过,这是为了方便那些强盗、贼寇交税,那些人总不能在上面写着打劫所得。”
“?”
梁友义和韦应方抬着头,看着曹奕。
韦应方突然问道:“税务司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曹奕点点头。
韦应方道:“你认为这么说,没有问题吗?这不就是在包庇那些为非作歹之人吗?”
曹奕道:“我如何没有问,但税务司表示他们只看收入收税,这违法之事,也不归他们管,除非他们不交税。”
梁友义听得是心慌慌,“这税务司当真这么厉害,连违法收入能够查到?”
曹奕与韦应方对视一眼,均是摇摇头。
这谁知道啊!
府衙!
只见两个身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人急匆匆出得府衙大门。
“两位押司这是急着上哪?”
门前衙差随口问道。
其中一个押司道:“出门办点事。”
那衙差嘿嘿道:“是去马家解库铺令俸禄吧。”
“就你知道得多!”
那押司佯装生气地瞪他一眼,便与好友下得台阶,往马家解库铺的方向行去,一边走着,一边唉声叹气。
“唉以前是咱们给人发粮发钱,现在却轮到别人来给咱们发粮发钱,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这俸禄比去年多了不少,只要能发足额的钱,那咱们也不亏,就是往后那些衙差可能不是那么好使唤了,毕竟他们不求咱们发钱了。”
“据说发得都是盐钞,我这心总是不安,盐钞怎么回事,咱们心里可清楚的很,用不了多久,可能就比纸还便宜。”
“这倒是的,咱们等会领了盐钞,赶紧去买些东西。”
“嗯。”
来到马家解库铺,只见里面站着不少人,而且全都是老熟人,纷纷向他们二人打招呼。
有趣的是,跟财政有关的文吏就闷闷不乐,与财政无关的文吏就开心不已。
因为这种发薪方式,无疑剥夺了一些人的权力,但被此权力剥削的文吏自然就非常开心,以前他们去领工钱,不但要被剥一层走,顺便还得领一份人情债回去。
一个小本本,一个盖章,然后夹着十几张盐钞一块递出。
几乎是眨眼间就完成了。
快得令人是目瞪口呆。
这种效率真是官府从未想象过的。
皇庭!
哐哐哐!
下课的锣鼓声响起,但是这回张斐并没有急着喊“下课”,而是向一众学生道:“先跟你们说一声,今年秋季,你们可能会变得非常忙碌。”
一个学生立刻道:“老师是让我们去审案吗?”
“你平时都不照镜子得么?”
“呃!”
那学生顿时尴尬的满脸通红。
其余学生则是埋头偷笑。
张斐又道:“下半年你们必须全部到法援署学习,而到时法援署会安排你们协助税务司,去到各个乡村,帮助百姓登记税收。”
“啊?”
“老师,我们是来学习律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