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两分钟,茶几上的陶瓷电热壶把水烧开了,袅袅的茶香冒起,梁思成笑着给父亲斟茶,一边笑道:“据说是福建那边的大红袍,建筑事务所被送了不少,我不常喝,倒是徽因喜欢。单位的年轻人都比较喜欢咖啡,苏门答腊咖啡几乎不用钱。”
父子两坐了一会,楼下汽车响了,滴滴鸣了两声,梁思成探头一看,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楼下,一个都市丽人从汽车里下来。
“徽因回来了,我下去拿东西。”梁思成笑道,正好看见林徽因向楼上招手,连忙走下去。
林徽因买了一大篮子海鲜,和不少日用品。
“思成,你过来调试煤气管道。”厨房里传来林徽因的声音,这个小区可能是国内最现代化的小区了,除了各种现代家电,连煤气管道也装上了,不像普通工薪阶层居住的筒子楼里还要烧煤呢。
梁启超好奇地看着这对小夫妻,心想:留过洋的就是不同,儿子他们的生活方式的确和老派家庭不太一样。
林徽因有点不好意思,说刚搬进来,也是第一次用厨房,平日夫妇两还居住在租界那边事务所租的家庭宿舍里。
建筑事务所最近搬到江湾,靠近上海新市政府,员工也大多跟着搬进这边的小区。
“看你们两日子过得这样踏实,我就放心了!”
佳儿佳媳,梁启超很是满意,笑容一直没停过,有些期待道,“我也为你们在事业上的进步高兴,过些日子我就到武汉,看看你们修建的长江大桥!”
上海的变化之大,让梁启超惊叹,参观完建筑事务所,和茅以升见了面后,又在梁思成的推荐和陪同下,参观宝山新港工业区和大上海建设计划涵盖的市政新区。
几乎都忘了徐志摩那事,直到胡适找上门,梁启超才想起来。
只不过这次胡适情绪不太高,坐下来就叹气。
梁启超不解,便问,胡适自嘲一笑,说自己被免职了!
政府那边的职务没了,大学的职务还在,今后就可以专心教书育人了。
“是不是因为王庚?”梁启超皱着眉头猜测道。
“可能吧!他现在在武汉,做了中央军校校长,那边对他一直很看重。”胡适道,事情来得突然,他没有心理准备,就这样被免职,他脸上有些不好看。
“他这不是以权谋私吗?有点过分了!”梁启超批评道。
胡适摆摆手,见梁启超郑重其事的样子,笑了笑道:“应该不关王庚的事,他不是这样的人,连徐志摩都没报复,就别说我了。”
“嗯。有道理,他的确是个君子。”梁启超点点头。
“此事可能连他都不知道,估计那边的人看我不顺眼吧,这几年我住在上海比较多,忙自己的事务比较多,对教育部的工作可能有些怠慢了。”
胡适有些惭愧道。
让他一味媚上,追求政绩风里来水里去,走访田间乡村小学,他不太容易做到,他还是适合做笔杆子和大学里教教书。
这也是为什么他和徐志摩走得那么近,疏远王庚,因为王庚是个实干派。
见胡适也没多失落,在大学里一个月工资好几百元,日子过得不要太轻松,梁启超也不便说什么。政治上的事很难说清楚,说不准里面还有别的原因呢?
幸好,思成和徽因远离政治,也远离了麻烦,就是太忙碌了点!
难得陪了梁启超几天,梁思成夫妇被事务所派到南京,为第二座长江大桥忙碌去了,都没顾得上参加徐志摩和陆小曼的婚礼。
婚礼很是热闹,地点也在江湾,距离梁思成的小区不远,徐志摩租了一栋新别墅,比梁思成的房子要奢华。
新月派的诗人都来了,来的都是文化界的朋友,包括徐志摩的大学同事,以及张家的两个兄弟——老//二张君劢和老九张禹九。
老四张嘉璈一看就发火了,当着张家老爷和老太太的面大发脾气,训斥:“老//二和老九胳膊往外拐,简直忘恩负义!”
张家老太太和张家老爷本来就对徐志摩意见甚大,心里也埋怨家里老//二和老九不维护自己妹妹,跟着数落了几句。
但张君劢和张禹九坚持参加婚礼,为此张家差点没闹翻。
“都是一群王八蛋,虚伪的小人!”张嘉璈心有不平,听说还请来梁启超证婚,这样大张旗鼓,不是往张家脸上扇耳光扇了一遍又一遍吗?
如今张家可不是一般人家,他张嘉璈管理国内最大的银行——中国银行,张幼仪管理女子银行,可谓执上海金融界的牛耳,此外张家还有云裳服装公司等其他产业,资产无数,和大生集团的张謇家族并列为二张。
现在徐家越是高调,他张嘉璈越是丢脸!
能不生气么?
要不是看在……
“四哥,我都看开了,少跟他们一般见识,以后我们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好了!”
张幼仪拉了拉四哥的手,劝她不要生气,同时也表明自己斩钉截铁的态度。
前任结婚,大张旗鼓,没有比这更伤人的了!况且自己比陆小曼钱百倍,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心中能不生气吗?
“也罢,以后少跟徐家往来!徐家那老东西也不是好东西!”张嘉璈叮嘱道,无可奈何,只能一声长叹。
在徐志摩和陆小曼晒幸福的时候,兄妹俩下南华,拓展中国银行和女子银行在南华的业务。
婚宴不像张家兄妹想象的那样甜蜜,证婚人梁启超坐在椅子上脸色绷着,周围的宾客笑得越是开心,他心里不耐烦。
尤其是看到陆小曼和徐志摩两人情意绵绵的样子,心里更是腻味。
比梁启超脸色稍稍暖那么一点的,只有他身旁的徐家父母,尽管不太乐意,但毕竟是儿子结婚嘛。
还有陆小曼的父母,看着梁启超和徐家父母的态度,他们心里也不舒服。
这几位长辈间的气氛只能说尴尬来形容,胡适坐在一旁暗暗感觉不妙。
果然,交换戒指仪式完成后,梁启超发飙了,抛下写好的证婚词,站起来就大放厥词:“今天我来这里做证婚人,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我来这里是说几句不中听的话,让社会知道这恶例不足取,更不值得鼓励!”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气氛顿时压抑下来,徐、陆两家家长更是面面相觑,梁启超这话几乎把全场的人啪啪啪地打遍了,可见这群体攻击技能之强大。
“徐志摩你这人生性浮躁,以致学无所成,做学问不成,做人更是失败——”
还有什么用情不专,以后要好好做人之类的话,说的掷地有声,语重心长,估计这是史上最有反派特色的证婚人了!
众人那见过这么严厉刻薄的话啊?
然而说的都是事实,众人不好反驳,尤其是当事人徐志摩,只能默默承受。毕竟,这是他硬要请人家过来的,人家不乐意来不得不来,现在打脸了自己也难受!
徐志摩不敢反驳,心虚着呢,陆小曼心里倒是把梁启超恨死了,这个老布什,专门过来砸场子的吗?
她不知道,梁启超这样说或许也是迫不得已,第一这是他内心的想法,他要说真话,第二,如果不怎样说?
外面舆论怎么看老梁呢?
李天一一出事,双江老脸就没了,李启铭一撞死人,李刚也跟着完蛋。
众口铄金,说的大概也是如此。
报纸已经把徐志摩批得够多的了,没必要再炒冷饭,但牵涉到梁启超就不同了,这是新出现的靶子,非常好的题材。
至少在宋ml的暗示下,国内的大报纸就留意着这桩婚礼。
如果梁启超高唱赞歌,那报纸就有的写了。
个人认为第二种原因属于恶意猜测,第一种原因才是梁启超发飙的原因,不过不能排除假如他不这样做,外面舆论会让他很难堪,这可能是必然的。
看到梁启超滔滔不绝,没有停顿的意思,徐志摩受不了了,硬着头皮道:“老师,给学生、高堂留点面子吧!”
梁启超一看众人目光不善,明白自己的话惹众怒了,再说下去估计要打起来了!
只好停住,“总之我希望这是你们最后一次结婚,这就是我的祝福,我说完了!”
好家伙,这老头终于停了!
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道,心里松了口气。
梁启超坐了一会感觉把场子砸得那么狠,感觉没脸留下来就走了,气氛才重新欢喜起来,只是多少有点强颜欢笑味道。
陆小曼回到房间,眼泪就流出来了!
扑到床上,放声大哭。
虽然梁启超都在数落徐志摩,没点名说她,但对她的指责比徐志摩更甚,刚才在外面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
“上刀山下油锅,最难堪的事都经历过了,还有比今天更难过的事吗?经过这一遭,我们就自由了,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徐志摩安慰陆小曼,说到此时,徐志摩眼眶也红了,夫妻俩在房间里抱头痛哭起来——爱情和自由,怎么就那么难?
或许他们没有错,或者错得不至于承受如此难堪的屈辱,错的是新旧交替的时代!
过了一会儿,“以后你可不能欺负我!要对我好,宠我爱我。”陆小曼梨花带雨看着徐志摩道。
“嗯!爱你此生不换!”徐志摩珍重地点点头。
“我可不容易养哦?你以后可不能嫌弃我?”陆小曼撒娇道。
“那没办法,又不能退货,再难我也只能认了!”徐志摩笑道。
宠你爱你成本可不低啊,看这别墅,看你平日的花费,不过也认了,大不了多找几分工作!
生活的压力从未如此清晰地扑面而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