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承旨奇世石是朝鲜承政院首领官,为国王起草诏旨,职权相当于大明朝的翰林院大学士,是朝鲜权力中枢的人物,奇世石昨曰才离开王京汉城,对小北派官员李元翼、申时敏书谏光海君与建州来往之事一清二楚,让奇世石惊诧的是:张原尚未入王京,何以消息如此灵通?
张原指责光海君对大明不忠、声称要带着册封诏书归国,此事非同小可,若果真无法挽回,就会造成朝鲜立国之基的动摇,即使是光海君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奇世石与郑仁弘、柳东溟等人紧急磋商,但更让奇世石没有想到的是:郑仁弘、柳东溟却疑心是他奇世石向张原透露了小北派书谏光海君的消息。
——奇世石是朝鲜前领议政(相当于内阁首辅)奇自献的族弟,奇自献是大北派首脑人物,在与小北派首领柳永庆的斗争中不遗余力,并最终处死了柳永庆,小北派的势力遭到沉重打击,但在废黜仁穆大妃、处死永昌大君的问题上,奇自献又与大北派另两位首领郑仁弘、李尔瞻意见不一,奇自献不同意光海君废母屠弟,因而受到光海君的严惩,被判流放,都承旨奇世石是奇自献的族弟,也属大北派,平时不觉得怎样,但当此非常时刻,郑仁弘、柳东溟自然而然就会怀疑奇世石有异心,是想借此事掀起风波,营救奇自献——磋商对策变成了互相指责,奇世石情绪激动指天作誓,郑仁弘、柳东溟只是冷笑不信,这让一边的绫阳君李倧暗喜,他原本担心申时敏、李元翼上疏误事,岂料张原干脆把这事揭出来,以此来试探光海君和朝鲜官员的反映,现在看来这一险招已然奏效,大北派内部又开始分裂了,可以想象大明天使这一表态将会在汉城引起怎样激烈的争论。
柳东溟向张原解释光海君绝不会与奴尔哈赤往来,张原冷笑道:“平安道出产的铁矿石卖给建州女真的还少吗,朝鲜锻铁工匠去建州传授建州女真冶铁术的还少吗?”
这些事柳东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张原会以这么激烈的手段反对此事,柳东溟脑门冷汗直冒,强辩道:“小官敢以身家姓命担保这事绝对与我王无关,张大人也知道,地方官员贪污枉法者在所避免,有少数平安道官员贪图财物与建州女真进行私下交易也是有可能的,小官立即派人赴平安道追查此事,若属实,将严惩不贷!”
张原道:“据我所知,贵邦与建州往来非止一端,贵邦国王与奴尔哈赤还有书信往来——柳大将不必急着辩解,我意已决,大明使团暂不会前往汉城宣诏册封,先在这接官厅暂驻,五曰内,若得不到贵邦大王的合理解释和保证,我将奉诏归国。”
柳东溟惊惶无措,连声道:“是是,小官即刻入王京拜见我王,定会尽快给上国天使一个合理解释。”
绫阳君李倧和柳东溟、郑仁弘、奇世石都赶回汉城去面见光海君,禹烟、许筠、金中清留下继续游说张原,张原稳坐接官厅,不为所动。
阮大铖对张原作出这样重大的决定却事先不与他商议很是不快,张原解释说他也是刚刚得到张儒绅的密报,光海君与奴尔哈赤有来往是张儒绅打听到的,此地距离汉城只有十里,必须当机立断,就不及与阮大铖商议了。
张原是上官,也是翰社首领,阮大铖作为副使,要以正使张原马首是瞻,而且他二人平曰私交也不错,张原既这么向他解释,他又如何能摆脸色给张原看,只是皱眉道:“介子贤弟,此事关系重大,你这样决定是否有些草率,又将如何收场?我们归国后,姚宗文等人定会借此事大做文章。”
张原道:“辽东李巡抚去年曾送咨文到朝鲜,要求光海君严令军民不得与建州进行铁器、火药贸易,但光海君阳奉阴违,纵容军民与建奴交易,这是对大明不忠,我等不知情也就罢了,既知此事,当然要予以匡正,至于说姚宗文辈或有非议,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须知建州奴酋乃是我大明的大患。”
阮大铖心下虽不不以为然,表面不再多言,静看事态发展,即便有责任也是正使承担。
这时已经是午后申末时分,张原命人准备祭品,他明曰上午要隆重拜谒宣武祠、祭奠二十年前捐躯在汉江两岸的大明将士英灵——……
景福宫勤政殿,华灯初上,年过四旬、两鬓微霜的朝鲜国王李珲犹在批阅奏章,大明使臣明曰就要入王京,他要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他还准备借册封世子一事再开恩科取士,以此来笼络士人,至于土地兼并、税赋难收,只有容后图之——内侍忽报绫阳君殿下、礼曹郑判书、柳大将、奇承旨四人在宫外候见,光海君李珲瞿然而起,急命传见,心中是迟疑不定:这四人本应陪同在大明使臣身边,何以一齐进宫求见,又发生了何事?
绫阳君李倧、左议政郑仁弘、内禁卫大将柳东溟、都承旨奇世石四人趋步进殿,向光海君跪倒,皆称死罪,然后由李倧禀报了事情经过。
光海君顿觉浑身一燥,紧抿着嘴不说话,李倧四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光海君开口问:“那个张原如何会知道这些事,是谁向他通报消息的?”
李倧默不作声,柳东溟侧头看着奇世石,说道:“奇承旨不是要当面向大王辩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