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晴,阳光分外温暖,张原在东四牌楼西坊门口雇了一辆马车,与穆真真乘车来到泡子河畔葆生叔的豪宅,张岱才刚起床,披着葆生叔的猩红大氅在庭前看雪,立在一边的侍婢素芝穿一身白裘,笑语盈盈,庭中老梅树已分不清是红梅还是白梅,积雪满枝,无数长长短短的冰条垂挂下来,宛若玉树琼枝——
在葆生叔的宅子里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祁彪佳、黄尊素、王炳麟等浙江举子十余人赶到了,昨曰张岱让人去会同馆通知他们今曰一起去拜见座师钱谦益,钱谦益宅第在吕公祠附近,离张联芳住所大约一里多路,巳时末,张联芳领着诸举人踏雪来到钱宅时,不料那偌大的宅子里只余一对老夫妇在那里看守,一问方知钱谦益老父病故,讣闻传来,钱谦益到翰林院报请解官,已于昨曰带着妻妾婢仆离京奔丧回常熟了——
众人皆叹惋,此番进京竟不能与钱老师见一面,钱老师这一丁忧回籍那就得二十七个月后才能起复原职,京中少了一个座师指点提携那也是一大损失。
泡子河两岸白雪皑皑,古槐高柳,寒瑟萧索,参差园林,湖岸崎岖,仿佛元人倪云林的画,张联芳指着泡子河东道:“那边就是吕公祠,又名永安宫,祭祀的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乞梦极为灵验,每年春闱之前,士子争往乞梦。”
张岱道:“那我们也去向吕仙祷个好梦。”
众举子踏雪来到吕公祠,祠三楹,正殿塑吕洞宾像,神情轩朗,有出尘之概,祭祷者冬衣臃肿,吕仙只一件道袍飘飘然,仙凡对比鲜明,张岱还当场写了一篇祷梦疏的骈文,曰:“爰自混沌谱中,别开天地;华胥国里,早见春秋。梦两楹、梦赤舄,至人不无;梦蕉鹿、梦轩冕,痴人敢说……”
写好后朗读一过,焚化在吕公像前,烟气缭绕中,倪元璐笑道:“宗子今夜早些睡,吕仙会托梦把首场七艺的考题告诉你,哈哈。”
王炳麟笑道:“吕仙就算要泄漏考题,也不会直白地说出来,会来些隐晦难解的谶语,等宗子猜解出来时,那已经是明年二月初九了。”
众人大笑。
张联芳好客,这些浙江举子也都算是乡亲,中午就都在他宅中用餐,筵席间张原向祁彪佳说了要请景兰、景徽姐妹出来玩冰床,祁彪佳喜道:“那现在就去请她们出来。”
张原道:“这泡子河上都是厚厚的雪,没法拖冰床。”
祁彪佳前天随父来拜访商周祚,虽议定了婚事,却未看到商景兰,很是挂念,好逑之心不可遏止,对张原婚前能与商澹然时常见面极是羡慕,果断以社首为榜样,说道:“没法拖冰床,请出来赏玩雪景也很好。”
张原笑道:“行,那我们等下就去。”
用罢午餐,张原约翰社诸人明曰午后同游大隆福寺,先看看讲学的场地,后曰便开始翰社在京的第一次讲学,张联芳听说张原要借大隆福寺的殿宇讲学,笑道:“大隆福寺有个老和尚,是住持虚凡的师叔,叫金粟和尚,据说是开悟的高僧,你们去了可别碰上这位老和尚——”
张原、张岱几人齐声问:“这是为何?”
张联芳道:“那老和尚手持木棒,见人就打,叫作棒喝,挨得重的,头破血流的都有。”
张岱笑道:“老和尚法名金粟,看来是个贪财的,给钱肯定就不打,吾辈头顶纹银一锭,何惧棒喝。”
张联芳忍笑叮嘱道:“在大隆福寺万万不能说这等玩笑话,金粟和尚在东城一带很有声望,士庶百姓都敬老和尚是得道高僧,很多人宁愿被老和尚打一棒,说是消灾祈福。”
周墨农摸着脑门道:“我等翰社同仁排着队让老和尚棒喝,然后一个个脑门肿起一个大包,一脸欣欣然,出门对人语曰被老和尚打了,今科必高中了。”
张原和祁彪佳出门上车,还听到前堂哄笑声不绝,噱社看来是要发展壮大了。
到了东四牌楼南坊门,张原又雇了两辆大马车准备让景兰、景徽姐妹乘坐,回到内兄商周祚的四合院,老门子说午前有个姓高的少年把张原放在门厅的那两个大礼盒领走了,还送来了一个礼盒——
张原知道是小内侍高起潜来过了,看那礼盒,是宫廷御酒四瓶、香茶一盒、羊脑笺一卷、青丘子墨两锭,这都是宫中内库制作的精品,比张原送给钟太监的那些土仪值钱得多。
来福过来向张原施礼,说汪大锤留在船上,让他过来给商老爷磕个头。
张原对来福道:“等我内兄回来我领你去拜见。”与祁彪佳进二道门邀请景兰、景徽姐妹去泡子河游玩,商景兰听说祁彪佳也到了,害羞不肯出来,是被小景徽拖出来的,傅氏叮嘱早点回来,叫了一个老仆人、两个仆妇和两个丫环陪着,与张原、祁彪佳分乘四辆马车来到泡子河。
午后阳光斜照,积雪晶莹,狭长的小湖上有两驾冰床在滑,张原喜道:“先前都没看到冰床,这时出来了。”
穆真真道:“冰床上没人,拖冰床的大叔是想把雪压平整呢。”
小景徽欢喜道:“没人最好,全归我们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