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问她:“天气暖得早,东大池畔的桃树都开花了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张原、商澹然、商景徽在几个婢女的陪伴下出了后园来到东大池畔,见西岸这边的桃树果然艳艳灼灼,映得河水都红了。
张原问景兰、景徽姐妹何时去京城,商澹然道:“应该就是下月,等大兄派人来接呢。”
小景徽看看小姑姑,又看看张原,说道:“我突然又不想去京城了。”
商澹然伸一根白嫩如葱管的手指,在侄女齐眉刘海上一拂,问:“为什么呀,不是整曰说着很想坐车、坐船去京城吗?”
小景徽道:“我和姐姐去了京城,把姑姑和张公子哥哥留在这边岂不是孤单?”
张原和商澹然对视一眼,目蕴笑意,随即两个人都很严肃地点头道:“小徽说得是。”
不料小景徽晶亮的眸子眨了几眨,说道:“不过我还是要去京城,离你们远远的,那样你们就都会想我,对不对?”
……二月初八,山阴县试开考了,张原卯时初就起床,沐浴更衣,一身清爽赴考,武陵提着个长耳竹篮跟着,长耳竹篮里有笔、墨、纸、砚、一瓷瓶水和几块酥蜜饼,县试只考一天,作两篇八股,卯时入场后,考棚大门就封闭不许进出,要到午后未时末才会开一次门让考完的儒童出场,这叫放头牌,然后又要把门关上,薄暮时放二牌,天黑时就要强行收卷赶人出场,所以说即便张原早早作完了两篇八股,也要等到未时末才能出来,必须带点食物充饥——天蒙蒙亮就出门,先到西张状元第,要叫上大兄张岱,张岱是他的廪保,也必须到场的,张岱打着哈欠出来道:“介子,你可欠着我一份保钱哪。”
廪生给人作保,当然要收取一定钱物,一般要两到三钱银子,一个县的廪生也就是那么几十个,而参加县试的儒童有时多达几千,所以往往一个廪生要担保几十上百个儒童,这可就是一大笔收入了,虽说三年只有一次,可也够滋润了,当然,必须要给学署教谕送点银子,不然明年就让你考四等降级——张岱当然不耐烦去赚那廪保的钱,他只担保了张原一个。
张原笑道:“那大兄说小弟该怎么付你这保钱?”
张岱道:“好好考,后年我们兄弟一起去杭州参加乡试,你请我喝花酒。”
张原“呃”的一声,这个大兄可是风月场老手,《陶庵梦忆》里记载了不少流连青楼的故事,王月生、顾眉、董白、李十娘、杨能这些秦淮名记都与大兄很有交情,美人缘极好——张原点头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张岱哈哈大笑道:“商氏女郎可要骂我了。”
兄弟二人说说笑笑到了学署后面的考棚龙门外,山阴是江南富庶大县,专门建有考棚,而一些贫穷小县进行县试时一般就安排在县衙大堂或者学署内,山阴县考生太多,县衙大堂根本就坐不下,早在嘉靖十二年时就在学宫后建有可容两千人同时考试的大考棚——考棚大门叫龙门,龙门外有一个八尺高台,山阴县令侯之翰高坐在台上,台下胥吏分立,本县三十名廪生也基本到齐,每一个廪生后面都跟着几十号儒童,胥吏捧着名册,一个廪生名下一批儒童,这样点名相认才不会杂乱,叫到一个儒童的名字,由那廪生认看,相认无误,应一声:“某某人保。”这样资格算是确认了,然后到胥吏处领取考卷,再到搜检处听候搜检,县试时搜检不那么严,但也要解衣验看、脱鞋脱袜,只穿一条短裤,真是有辱斯文啊,不过也没办法,不这样搜检,那就会作弊成风——张原看着这黑压压两、三千考生,有的须发都已斑白,有的还是换牙的幼童,有的手里举着蜡烛、有的提着灯笼,这都是摸黑就赶来的,笑的、哭的都有,不禁暗自感慨道:“这科举之路吸引了多少人一辈子呕心沥血耗费在这上面啊。”这时也无暇多感慨,心想这么多人一个个搜检还不要一、两个时辰,这何时能进场!
侯之翰坐在高台上,东看西看,看到张岱、张原兄弟了,便低声吩咐了身边门礼房书吏几句,那书吏朝张原方向一看,赶紧下台走过来笑道:“两位张公子,县尊特意安排让张公子先行入场。”
张原大喜,便与大兄张岱跟着那书吏挤到龙门前,唱名验保,领了考卷,从武陵手里接过长耳考篮来到搜检处,负责搜检的是刘必强等六名衙役,都认得张原,刘必强笑道:“张公子的才学,还需要夹带吗,进去吧,进去吧。”
旁边几个正在解衣的儒童闻言一起扭头瞪着张原,有时享受特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人监督——张原笑道:“大家都脱,我也脱吧。”宽衣解带,还踊身蹦了几下。
众衙役都笑,说道:“赶紧进去,抢个好座位。”
张原看着考卷上写着“二堂东号丙辰座”,这有座号的呀,还能抢座位?
刘必强道:“没那么严格,只要对上堂号就行,座位随便坐,找那光照明亮、不风吹曰晒的座位就好。”
张原系好青衿长袍,提着考篮快步入场,先找到二堂考棚,再找到东号,只见号舍内一排排的长条桌,便找了一个靠边不易被打扰的座位坐了,先展开考卷一看,卷纸有十多页,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字,用红线画着横直格,却没看到考试题目在哪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