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漫进促狭的房间中,落了一地斑斑驳驳的碎影。
一呼一吸间,樱花又在轮回里开了一季。
几片花瓣随着清风钻进了木窗中,落在灰白色格子的床单上,夏夜之放下日记本,揉揉有些疼痛的眼睛,望着薄薄氤氲中一场稀稀疏疏花雨,思绪不禁飘远。
两个月前在日喀则到定日县途中遭到算计,重伤濒死,一路跌跌撞撞摆脱猎杀者,最后潜进了一辆大众牌车子的后备箱中,再睁开眼,就是这间二十三四平米的小房间里。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脸!
一本日记,就是全部!
随着耳中低低的啜泣声远去,紧闭的房门倏然打开,一个略显富态的暮年男人闪身进来,又将门从里面反锁。
他摘掉搭在耳际的淡蓝色口罩,走到神龛之前,将四张叠得全是折子的百元大钞放在上面,合什双手嘀嘀咕咕不知念叨着什么。
夏夜之撑起身子,披上那件褪色的运动衫,看到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一如既往怜悯地俯瞰着这个世界。
两个月来,他度过了时而清晰时而昏沉的日子,仿佛沉湎于幻觉,唯一在这幻觉之中永恒不变的就是面前这个佝偻的身影。
确切的说,他不知道这个长相有七分相似拉里布朗的叫什么名字,名字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无疑于一个随时可能更换的代号,假如有必要他甚至可以叫达尔文抑或夏洛克福尔摩斯。
夏夜之最奇怪的是,为何自己出现在这里。用老鬼的话说,他是在后院那辆零一年就弃用的大众车后备箱里被发现的,而那辆车最后一趟旅途确实是从离珠峰不远的定日回到这里,只不过时间是零一年。
听到那段天方夜谭的故事,看到镜中那张陌生的脸,他彻底震惊了,即便以他的渊渟岳峙的心性也不可避免怀疑自己被下了迷幻药。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不言不语,用自己的五感观察着巴掌大的世界,最终他确定这是一个本该发生在圣经里的故事——
他的确死了,却又复活了,而且占据了另一具没有记忆躯体,躯体的主人叫夏夜之,一个有九分愤世嫉俗郁郁不得志,一分睥睨天下狂妄心思的学生——这些从那本挂着小锁的日记中暴露无疑。
尽管他心中早已惊涛骇浪,但是表面上却没有丝毫表露,所以老鬼只以为他是被歹人捅了十几刀,丢了钱财,走投无路溜进了他的后院弃用的车内。
夏夜之收回思绪,望着这个伪虔诚信徒饶有兴致笑道:“老鬼,是不是又赚了一笔昧心钱?”
“什么叫昧心钱?我是在拯救少女的灵魂,好不好?”老头听到他的讥讽没有回头,不以为然道。
“那你在耶稣面前絮絮叨叨什么?”
重生之后的他,对周遭所有事情都分外感兴趣,似乎随着两千多年才能发生一次的奇迹,他刻骨的城府和冰冷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于是他开玩笑道:“老鬼,做你这份不光彩的职业很是损阴德,难怪无儿无女!我想知道的是,你在耶稣面前是忏悔呢,还是祈祷?”
“每个人都需要忏悔,自我救赎;每个人都需要祈祷,为兄弟、为姐妹,我们是行走在河边的羊儿,等待主来牧养,主会原谅我们以往的过失,不让我们迷路!年轻人,这是一段心路旅程,你感受到了吗……”
“呣……还没有!”
夏夜之品味了一下,旋即撇了撇嘴,“我只是听到一个自诩为按摩师,实则深谙女性身体的老油条以惯用的方式从一个初尝jin果而失足的小孩子那里索取了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钱,在那个小男人怯懦的讨价还价时,这个自称被上帝牧养的羊儿又以正规医院要身份登记为由加重勒索了两倍的筹码!最好笑的是他居然说是在拯救少女灵魂,这个词怎么听起来很耳熟呢?”
老头搔了搔见白的头发,将钱放入小金库中,转脸笑道:“这个属于经济杠杆作用,也算曲线救国吧,对于你们这一代年轻人,身体负距离交流发展的速度已经赶超美国,直逼日本了,一板一眼的说教有多大作用?关键还是要在国情上下手嘛,让那小子出出血,他才会明白少不经事的可怕,最起码以后不会因为一己之利忘掉担当。再说,区区四百块钱,从我这里换取了多少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他亏?哈,我还觉得我亏!哎,当一个人生舵手有多么难啊!”
看他一副忧国忧民嘴脸,夏夜之无语耸耸肩,点了一支烟,讥诮道:“你的理念恰恰与你的那位牧主相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