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价高企造成当地很多人逃荒。永平一带商业凋敝人口稀少,使得运输的成本更高。京师的很多行商都在观望,敢往关宁地区运输的只剩下朝廷大员背景的大商铺,而这些人与四海商社是一伙的,不但有粮食的利益,还有卷烟棉布南货等等,从实力上来说,他们能调动的资金远远不能和今年吸收大量存银的四海钱庄相比,加之去年尝到了甜头,所以他们都和四海商社保持一致,放粮的数量不大,以少量货物维持高利润。
天津的私人船只在去年被四海商社大量收购,很多船都停在天津不动弹,往关宁的海运数量很少,到了六月初突然征集水手,然后离港去向不明。剩余的船只也有四海商社的人去雇佣,据说是要去登莱拉棉布。
海陆两路交通都不顺畅,使得人口密集的的辽西地区陷入了严重粮荒,求粮的文书一道道飞往京师,崇祯严令户部尽快补足,但朝廷的力量此时已经远远不能与登州体系相比,明末时官场的种种弊端和低效更加剧了这种差距。
到了六月中旬,辽镇的粮价到了十两,去年那一波已经把辽西民间的存银洗劫了一遍,很多营兵家中无隔日之粮,朝廷运去的本色被各级将官扣掉分润之后基本只够养活营兵自己,辽镇将官中还有不少人自己开起粮店,用各种方式从四海商社及其同伙那里买粮,然后卖给辽镇营兵,营兵的折色被高粮价回收到了商人和将官那里。
原来辽镇将官就多有经营四海商社货品的,吴襄、祖大乐、祖宽这样的辽镇干将,也靠着四海商社做起蒙古、关宁地区转手贸易,在其中大发其财,祖大寿本人也差不多。去年之后四海商社控制了辽西商路,各级将领与四海的纠葛越来越深,不知不觉间登州已经用商业捆绑了辽西的将门。
等到祖大寿发觉其中的道道时,这种利益已经难以解除,祖大寿对辽镇的控制主要靠姻亲和利益,各个将官的商铺都是他们的重要收入来源,让他们得以养更多家丁,在辽镇中更有地位。这种利益是祖大寿也不敢动的,否则就失去了他控制辽镇的基础。
祖大寿也是第一次遇到陈新这样干的,以前后金多是依靠军力威慑,隔一段时间派兵来敲打一下,然后私下再与祖家军联系,现在的登州镇却是无孔不入,祖大寿虽然打不过后金,但是守城是没有问题的,现在他却找不到方法对付登州镇。
但粮荒不解决是不行的,祖大寿无奈之下准备再次派出吴襄去登莱,吴襄是登州的熟客了,他也没有推辞,不过这次他多带了一个人。
临行前吴襄去了一趟锦州。这里是祖大寿的大本营,从杀何可纲的事情暴露后。祖大寿就摆出军阀态度,一直坐困锦州。锦州这个地方已经不是朝廷愿不愿意撤的问题。如果崇祯坚持撤掉锦州,那祖大寿就只能投后金,所以朝廷只能这样养着辽镇。
祖大寿看起来是一方军阀,实际上形势比登州恶劣得多,陈新三面临海,只有辽南与后金交战,后方十分稳固,祖大寿则是四面皆敌,与其说他割据锦州。不如说他是自己断了自己的路,不得不困守锦州一处,连方一藻所在的宁远也不敢去。
吴襄一行从宁远而来,沿途堠台林立,整个宁锦之间都有大小堡垒的掩护,如果有一支能与后金野战的精锐,这条防线是可以信赖的。但明军的问题仍在于野战和机动力,失去攻击能力的堡垒并不能起到堡垒的真正作用。
吴襄从南门入城,这里的城头上摆放着两门红夷炮和大量的旧制大将军炮、弗朗机等等。看起来十分坚固。但吴襄知道,这种防线能抵挡建奴的攻击,但无法抵挡围困。
锦州城池坚固,祖大寿原本打算在这里存一年的粮食。按现在辽东的形势也足够了,因为有登州镇在辽南牵制,后金没有力量调集大军来围困他一年。最多来短暂的打秋风。不过受到粮荒的影响,祖大寿的存粮目前只有三个月。
因为祖大寿的现状。他只能在锦州尽量集中力量,连以前辽镇制炮的工匠都弄进了锦州这个前线。如果是能有一点回旋的空间,他也不至于如此局促。
他这样做所造成的后果便是,松锦大战之后,皇太极俘获了完整的明军高水平制炮体系,原来后金负责天佑助威大将军炮的王天相、金世祥被立即调往锦州,靠着那些俘获的工匠,后金在一年时间内就制造出了当时较高水平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所用工艺是铁芯铜体,炮管厚度比旧炮减少了三成至一半,炮重三千六百斤上下,炮管长为二十倍空径,用药五斤用弹十斤,比起原来的天佑助威大将军动辄五千多斤大有改善,从而在红夷炮的制作上接近于大明的水准。
明代红夷炮传入中国之后,中国工匠迅速进行了改良,在崇祯元年之前就创造出了铁芯铜体红夷炮这样独一无二的技术(注1),让火炮更轻便,也能承受更高的膛压,在当时的工艺上超过了西方。即便后金的水平在崇祯十五年大大提高,还是比不上大明的水平,吴三桂在崇祯十五年铸造定辽大将军炮,在炮管粗细略小于后金的情况下,身管却比神威无敌大将军长了二至四成(366厘米),高倍径能给炮弹更高的初速,在技术水平上仍稳稳压过后金。
吴襄此时当然不会想到那么多的问题,他入城后径自去了祖大寿的总兵府,祖大寿在书房见了这个妹夫,跟着吴襄一起进去的,还有一个年轻武官。
祖大寿让他们坐了之后,脸色阴沉的对吴襄开口道:“两环,你这次去登州,要问明白陈新的意图,他去年搞粮荒赚银子也罢了,总不能年年来我宁锦喝血。”
“复宇放心,下官此去一定问明白,他陈新打建奴归打建奴,年年让关宁粮荒是个什么事。”
祖大寿淡淡道:“上次宋闻贤过来,言下之意是至少能保我等富贵身家,看来陈新至少是要占辽东的,登州镇一旦占了辽东,比起那建奴可要势大,辽东自不必说,至少可养两三百万人,更有登莱青三府可据,山东运河便在其眼皮底下。”
“大帅,要说这陈新其实比皇太极强,眼下的粮荒虽说对咱们不是好事,但也说明这陈新用的不是平常法子,不说他截断运河,只要他每年来这么一次粮荒,京师迟早变成他陈家的。咱们辽镇摆在这个要命的位置,若是几方相持不下,自然是最好,但若是一方已势不可挡,咱们还是要早些选边的好。”
旁边的那年轻武将听了,抬头看了一下祖大寿,只见祖大寿眉头紧锁,这位祖家军的带头大哥这两年也憔悴了不少。
祖大寿过了一会才开口道:“皇太极上次求和,可见他亦是被登州逼迫无奈,登州和东江军已经接近辽中,谁都看得出来后金不妙,朝鲜将后金使臣逮拿送交了东江镇,蒙古那边最近也突生变化,听闻他们各部有人去辽南看了登州的春季攻势,被登州军威吓得魂不附体,回去后便刻意的拉开与后金的关系,种种看来,皇太极走上了当年老奴的旧路,已是四面皆敌。”
“所以属下说陈新总是不用寻常法子,谁能想到他请蒙人去看登州打仗,听说那些蒙人最远的去过连山关,亲眼看到后金兵龟缩不出,连山关已经接近辽中,后金尚无法反击,这些蒙人都是墙头草,登州又一番商业引诱,他们自然不敢再和后金走得那么近。”
祖大寿干脆的道:“也罢,你这次去,就跟陈新敞开了谈,说得直白点,他给咱们多少好处,又如何保咱们身家平安。”
“属下遵命。”
祖大寿抬头对那青年武官道:“三桂此去亦可多看多学,我和你爹都老了,两环去了几次登莱,没看个明白,你少年人去看看门道,咱们若真是学不来,就早些跟登州说好条件,日后行事也有个分寸,免得再落个不上不下的境地。”
那青年武官跪下道:“外甥记下了,舅舅一世英雄,多少大风大浪过来的,也不必处处惧怕那登州镇,咱们辽镇亦是九边第一强镇,三桂此去便帮舅舅看一看,那登州镇是否有吞了咱们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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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崇祯元年捷胜飞空灭虏安边炮,是采用铁芯铜体铸造技术的红夷小炮,用药两斤用弹二至三斤,现存于八达岭中国长城博物馆,后金要到崇祯十五年才靠俘获工匠掌握这个技术,从而造出接近大明水平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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