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凛冽,天星稀疏,画舫甲板上灯火通明,视线非常好,连河中夜游的鱼儿,都隐约可见。
河中各种花灯红船往来,两岸灯火辉煌,河面想要暗淡都有些难。
画舫扬帆起航,速度不徐不缓,两岸片片繁华不住往后退,一路夜景如画。
宽大的甲板上,休憩的人不少。
赏夜景,吹晚风,饮茶品酒,谈天说地,对大多数人来说,确实是一场开心之旅。
画舫路过几处繁华景致后,速度越来越快,最终驶入九曲河,正式出了九安城。
风急,浪花大,夜微凉。
九安城外九曲河中行驶的画舫,像是驶入了黑暗中的孤舟,九安城的繁华已在远方,只有河边偶尔一艘渔船,或者一户人家,才有零星之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先前还在甲板上高谈阔论的人们,突然觉得有些凉意。
正在这时,一层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奢华大厅中,第一场精彩的皮影戏开始了。
甲板上本来就觉得冷的游人们,纷纷往一层大厅中而去。
不过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登上画舫名义上是买了观看皮影戏的名额。
实际上想要去一层大厅观看皮影戏,还必须得交一个花礼金,说是提前慰劳皮影戏的艺人们。
这是一两银子,对于上得了画舫的大多数人不算多。
这些人还真乐意交这个钱,因为这能显出他们高人一等,要是人人都一样,登上这个画舫的乐趣就少了许多。
而舍不得交这一两银子的人,就是进去那些人的乐趣源泉。
想想自己可以进到暖和,金碧辉煌的大厅,有美女相伴,吃香喝辣,观看精彩的皮影戏。
而留在外面的人,只能吹着冰冷的晚风,最多透过帘子和窗户缝隙,远远瞄几眼栩栩如生的皮影戏,听着风声断断续续带来的曲子和腔调。
而整个画舫除了皮影戏,还有酒会,诗会,牌九骰子,琴棋音律,美味盛宴,以物易物的交易会。
反正能搬上画舫的玩乐,应有尽有。
包括富人男子们,最期待的烟花柳巷红尘会,吹拉弹唱样样全。
反正画舫一层是各种吃喝玩乐,二层是一个个单独厢房,供游人休息之用。
三层除了房间,便是无数观景楼阁,让人闹中取静。
不过从踏入一层的大门起,任何事物都要收钱,但是这样,有钱人越高兴,一掷千金比比皆。
反正登上这艘画舫,就是为了吃喝玩乐,也不在乎钱。
留在甲板上的少数人,则是有各种各样不得已的缘由,才登上了这艘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画舫。
杨苏当然没有进去,而是坐在有暗号的桌子旁静静等待着。
心里暗自感叹,万相教为了让大多数人高高兴兴上路,也是煞费苦心了。
看似一副奸商的面目,杨苏却明白是为了画皮更优质,除了选择的是养尊处优,面容比较俊美的富人外,更重要的是要让这些人临死前心情舒畅。
今晚的三场戏目也比较有意思,应该很多人喜欢看,按他的理解就是《有个书生他姓宁》《草莽英雄他姓许》《日照石头有猴子》
“兄台,这里有人坐吗?”一名青年缩着脖子来到杨苏面前道。
“没有。”杨苏道。
“多谢。”青年赶紧坐下,刚刚甲板上人多,根本没有位置,只能硬挺着吹了一阵子的晚风,现在人少了,他终于找到一个背风的位置坐下。
青年坐下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烙饼,略微犹豫撕成两半,结果用力不均,一半多,一半少,他一咬牙,把多的递给杨苏道:“兄台还没吃饭吧,吃点垫垫肚子,等明早画舫到达避水镇,我们就能下去买些吃的了,听说这上面的东西贵死人,还是不要吃为妙!”
“我上画舫前就吃饱了,你自己吃。”杨苏面色如常的道。
“哦。”青年也不再坚持,收回烙饼,啃了起来。
哪怕没有水,他也很快吃完,看来确实饿得很了。
青年吃完烙饼,拿出一支竹筒饮了些水,开始攀谈起来,或许这夜色包围的甲板上,确实冷得人发慌,找人说几句心里话要好受一些:“兄台,来这画舫上所为何事,也不是为了游玩吧?”
“不是。”杨苏道。
“我是来找我妹妹的,据其他人说,她失踪前就是上了这艘画舫。”青年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
“你说,我听着。”杨苏突然有点动容,这青年他早注意到了,是个憨厚的普通人,他与其他富贵之人都是两个世界,与这艘画舫的繁华格格不入。
青年见杨苏愿意听他的故事,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同时感觉全身舒坦,都没那么冷了。
青年叫做付石崖,出生在九安城西城的三曲坊,一家人开了家杂货铺,日子过得普普通通,不算富有,但比很多人强了。
直到一次乘船外出,发生了事故,父母双双遇难,他亦落下病根,在床上躺了数月之久。
小他两岁的妹妹付鱼儿,为了给他治病,掏空了整个家。
最后不得不把他托付给年迈的奶奶照看,独自在三曲坊里找活干。
没想到最后几经波折,去了清河坊。
捎带回家的钱,却越来越多,从五文十文,到后面的五百一千文。
付石崖不但治好了病,家里还有了结余,可越是如此,他心里越在滴血,傻子都知道付鱼儿在用什么方式赚钱。
付鱼儿的样貌,在三曲坊街道附近,都是排得上名号的。
之后,付石崖见过付鱼儿几次,苦口婆心的劝说,可惜入行容易,退出难,东家更不允许。
并且付鱼儿还说攒到足够的钱,要把家里的铺子重新开起来。
直到有一天晚上,一富家公子带着付鱼儿上了这艘画舫,便再无音讯。
付石崖几经打听,才得知这最后的消息。
他拿出所有积蓄,又东拼西凑,才凑齐了十两银子,只为了登上这艘画舫。
“兄台,你也是来找人的吗?”付石崖揉了揉眼睛,才强自平静问道。
“是。”杨苏道。
见杨苏不愿多说,付石崖也不多问。
杨苏却转头看向一层大厅方向。
一层大厅,戏台正上方,一名万相教成员挂上了一盏灯笼。
杨苏一眼看出,这是人皮灯笼,身前是武道六层的武者,里面更是尸油。
随着奇异的光芒散发,产生了诡异的波动,一种莫名的窥探弥漫整个画舫,任何人和物都没有放过。
杨苏也不例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抵挡。
既然对方是冲着他来的,必然知晓他的存在,没有被人皮灯笼窥探到,反而可能暴露他的真实实力,吓跑在远处窥探的人。
……
三层一个厢房中,燕姿羽与同行的女子本来盘膝打坐,却被莫名的窥探惊醒。
两女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便继续打坐。
她们此次走上这艘画舫,自然是为了铲除罪恶的万相教。
事前她们做了大量准备,联合了几位已经分散各地的同门,全都是武道七层的高手。
齐聚这艘画舫,除恶扬善只是其一,根本原因还是,万相教武道七层以上的武者,其修炼的画皮已有一定灵性。
可以用来制成磨砺心境的特殊物品,对武道七层的修炼帮助极大,甚至对突破瓶颈都有一定的帮助。
这种画皮已为邪物,要是制成一些阴险兵器,杀伤力也会极大增强,甚至可以出其不意,灭杀同境界的强敌。
正是武道七层的画皮价值极大,才吸引了乾武学院已经结业的五名武道七层武生,重新齐聚一堂,同心协力,除暴安良,伸张正义。
而万相教的实力他们事先完全摸透,一共有七名武道七层的武者,分掌七艘罪恶的画舫,称为七大掌舵使。
除此之外,还有一名教主,实力在武道七层巅峰,半只脚跨入武道八层,实力不可谓不强。
不过那名教主已经快要死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出手。
哪怕是万相教其他人死光,他都不会出手,因为曾经有过先例,那一次万相教折损过半人员,对方都没出手,更别说现在。
再说,想要机缘,哪能没有风险。
……
南安湖一不起眼的渔船中,一名全身都包裹起来,依稀看出是名老者盘膝坐在船舱中。
其面前是个铜盆,里面装着七分清水,在几盏油灯交叉照耀下,铜盆中的清水中,竟然倒影出杨苏所在画舫的情形,甚至浮现每一个人的真切身影。
“这次九安城收获真丰厚!”老者声音很是沙哑自语道。
随着画面变幻,水中倒影,燕姿羽和陆问鼎的身影最为耀眼。
“除了三张武道七层的人皮,这两张人皮最好了,一个貌美似玉,武道七层的实力。另一个虽然粗糙了些,竟然是横练功夫第七层。”
“不过可惜了,对我突破瓶颈没帮助,否则倒不介意拼死一搏。”
“燕家燕姿羽,太和宗陆问鼎,我知道你们在打我七大掌舵使的主意。你们猜对了,我确实不能轻易出手了。”
“不过钓鱼人,要有被钓的觉悟,我七大掌舵使不是吃素的,七对五,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要是你们成功,我损失七大掌舵使,万相教大伤元气。要是你们失败,我得几张优质画皮,万相教实力更上一层楼。”
“大家心里都敞亮,想来你们也知道我在窥探,我也不想掩饰。”
就在老者絮絮叨叨之时,铜盆清水中的倒影在变,最终杨苏的面容身影浮现出来。
“嗯,这么好的皮囊,比传言中还好。看来这位监军大人,不但是武道七层巅峰的高手,而且是横练高手,如果我得到这张人皮,炼制成画皮,还真有跨入武道八层的机会了。”老者盯着杨苏的身影,突然激动起来。
“这次不得不出手了,那就赌一次命,把万相教全部压上,希望衡国那家伙能识趣点,杀人要尸骨都可以,但别破坏了我这张画皮!看来得和他商量一二,那延寿三年的药物我都可以不要了。”
……
画舫里的大多数人,对人皮灯笼的窥探浑然不知,仍然沉浸纸醉金迷,逍遥快活中。
三场皮影戏结束,已然三更,众多有钱人纷纷开启了其他玩乐和休息。
夜晚过去,黎明到来。
画舫一晚不停,顺流而下来到避水镇,离着南安湖已然不远。
本是酷暑之天,可画舫上的夜晚特别冷。
其他在房间里的人还好,甚至通宵达旦,渡过了一个疯狂,又难忘的夜晚。
而甲板上的十多人,则缩成一团,各自找个角落蜷缩着,甚至报团取暖。
只有付石崖心事重重,坐在桌子前,和杨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最后趴在桌子上沉沉睡了过去,却没有感到半点凉意,反而浑身舒泰。
这自是杨苏默默等待中,释放一丝气血之力,挡住了画舫上的阴冷气息。
晨曦升起,很快耀眼,付石崖猛然惊醒,睡眼惺忪的起身。
抬眼看到杨苏醒着,又看了看岸边,便道:“兄台,避水镇快到了,你可以下去买些吃的填填肚子。”
“你不下去。”杨苏道。
“我打听过了,这画舫白天的玩乐并不多,出入里面那些地方,不需要钱,我想去进去看看,这艘画舫确实好,鱼儿她竟然这么久都不回家了。”付石崖不愿想其它,只相信付鱼儿只是留在画舫上没下来。
“呦,这不是付大债主吗,不是说没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怎么还有钱来这里游玩!”一名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几人并行走了过来。
“池和兄,你旧识?”身旁一公子哥问道。
“当然是旧识,我的大债主呢,我家明明不欠他的钱,他却跑到我家酒楼闹得不可开交,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损害我家酒楼声誉,没想到讹到钱,就跑到这里来潇洒了。”池和咬牙切齿的道。
“你家本来就欠我钱!”付石崖涨红了脸。
“谁欠你钱,一天天就想讹人,来到这里又如何,不还是在这甲板上过夜,跟条狗似的。”池和冷着脸道。
付石崖眼看吵不过,起身想走。
“等等,谁让你走的,诽谤我家声誉,这事必须说清楚,至少要当众给我道个歉,恢复我池家酒楼的声誉。”池和拦住去路道。
“你还想怎样,你家本来就欠我家钱!”付石崖气得浑身颤抖,池家酒楼欠的是他家杂货铺的货款。当初他去讨要,对方要证据,又说他父母的债,和他有什么关系,还说人死债消,凭本事借钱为什么要还,没想到如今更是颠倒黑白。
“还敢诽谤我家声誉,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得好好教训教训你。”池和撸起袖子走到桌子旁,对杨苏道:“你起开,免得误伤你,这不关你的事啊。”
“诽谤是吧,讹人是吧。”池和挥着拳头,就向付石崖脸上打下。
付石崖下意识伸手抵挡,可没想到不知怎么回事,全身好像力气大增。
池和被猛然推了出去,脸在甲板上摩擦了好一段,才血肉模糊的挣扎着爬了起来。
然后惊恐连连,惨叫着捂着脸往后退:“哎呦哎呦,你敢打我,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姑父是三曲坊坊主,你死定了,你全家都死定了。”
付石崖看着池和的惨状,他同样懵了,脑子一片空白,死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力气变得那么大,一下子闯了大祸。
三曲坊坊主,那可是大人物,真正的土皇帝,他没想到池家还有这种大背景,他家根本惹不起。
其他人也一阵动容,虽然在场都是富贵之人,可九安城一坊坊主,还真的是一方势力之主,一般人惹不起,只能暗叹付石崖倒霉。
“还有你,你跟他是同谋,一样得死!等回到九安城,自有人来抓你们。”池和好不容易止住脸上的血,见付石崖脸色苍白,便又对坐在原地不动的杨苏道。
杨苏倒没看池和,而是看着付石崖,他刚刚是准备惩戒池和的,可他动手前夕,却发现了付石崖的异常。
直到现在他才想明白,是他无意之中释放的气血之力,不但治好了付石崖的病根,更让其拥有了比普通人大许多的力量。
不过哪怕他现在全力以赴,也未必能有这等效果,他也不知道是昨晚付石崖讲的经历感动了他,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这种能力玄之又玄,可遇而不可求。
池和放了恨话后,就迅速离开了,他是怕付石崖再动手打他。
虽然有几个同行的酒肉朋友,可喝喝花酒,听听曲还行,要动手还真不行。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公子哥大部分都没有带护卫仆从,毕竟画舫的买皮影戏名额是按人头算的,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特别还是花在下人身上,一般人也就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