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真的有真相吗?”晚香低声恍惚呢喃。
陆照昔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她:“你不相信有真相?”
晚香木然摇头:“我不信。。。世上根本没有真相。”
陆照昔直觉她另有隐情,走到她身旁,扶她顺势坐在地上,自己也跪坐在一旁,齐璟钰拉过屋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一掀衣摆,也坐了下来。
陆照昔柔声道:“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对于死去的人,我们只有尽自己所能,查明的真相,才能对得起他们,对得起自己的心。我和王爷今夜前来,并没有告知大理寺,就是给了你一条退路,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们说,我们会护你周全。”
晚香抬起头来,迟疑道:“陆将军,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会查明真相?”
“我会尽我所能。”陆照昔点头,又看向齐璟钰,“你就算信不过我,难道你还信不过王爷吗?”
齐璟钰道:“只要你今日说实话,你和郑小全一事。。。本王赦你无罪。”又补充道:“你是为了郑小全入宫,如果你今后想出宫,我会向皇上请旨,许你出宫。”
晚香重新跪下,重重地磕头:“奴婢。。。谢过王爷大恩大德!”
陆照昔扶起她,“你现在愿意跟我们说了吗?”
晚香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夜空出了会儿神,喃喃道:“我六岁时,家乡遭了水灾,父母都被大水冲走,我流落街头,变成了乞丐。十二岁那年,我染上了瘟疫,只能躺在河边等死。当时小全哥从祠堂散学,刚好经过,他一眼看见了我,都不知道我是男是女,就将我抱了回去。”
“小全哥恳求郑大人为我请来了大夫,别人都避我不及,是小全哥给我送来一日三餐,照顾我。。。我的病好了,郑大人将我送进了我们县里的绣坊,让我学习绣工,他说只要我有了一技之长,以后就能以此为生计,再也不用当乞丐。。。”
“那间绣房就在小全哥上学的祠堂旁边,是小全哥教会了我写自己的名字。。。小全哥说他以后想当一个教书先生,在祠堂教书,我暗下决心,我会永远陪着他。。。我在绣坊学习了三年,我日夜不停地练习,成为了我们绣房最好的绣娘。。。”
“那日,我给小全哥绣了新的鞋袜,正要送到郑家时,我看到官府来了人,”晚香停顿一会儿,然后眼泪突然滚落了下来:“郑大人被斩首,郑家被抄家,小全哥被。。。送到了这个行宫。”
晚香的肩膀簌簌颤动,陆照昔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她。
晚香擦了眼泪,怔怔地说着:“他们说郑大人犯了罪,那些事我不懂,可是郑大人是个好官,小全哥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这个我懂。。。”
齐璟钰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此时才徐徐问道:“郑县尉犯的是诬告罪,你知道郑县尉告了什么人吗?”
“我知道。。。”晚香低低道:“是江洲郡的太守葛大人,郑大人状告葛大人倾地占田,才会被斩首抄家。”
齐璟钰眉头微皱,道:“葛允?”
晚香双手紧紧地绞着胸前的围裙,点了下头。
陆照昔沉吟不语,江洲郡的太守葛允,如今已被调任为户部侍郎,是怀成礼的亲信。四年前的倾地占田一案牵涉众广,因为北伐一事,先皇最后不了了之,像郑县尉这样无关紧要的棋子,在魏巍皇权下就这样无声地消失了。。。
晚香忽然又突然紧紧攥住陆照昔的手,颤声问:“陆将军,世上真的有真相吗?”
陆照昔如遭电击,皇权政治,根本不需要真相,那么,五万银甲军的死呢?她想要查明的真相呢?
陆照昔沉默地望着身前的铜盆,铜盆内的火苗早已熄灭,只剩下残余的灰烬。她从袖中取出火折,又点燃了一叠纸钱,耀眼的火苗瞬间腾起。
陆照昔把纸钱扔进铜盆,咬了咬唇,像是对晚香和死去的郑小全说,又像是对自己许下一个誓言:
“我相信,天道在上,公理在心,只要竭尽所能,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齐璟钰借着明暗不定的火光凝视着她,默然不语。
晚香呆呆地看着陆照昔,用衣袖拭过眼角,继续说:“我打听到小全哥在宫内做内侍,我怕他想不开,会活不下去,便在一个绣坊客人的帮助下,到了京城的一家绣坊。因为我的绣工出众,果然被选入了皇宫,成为掌衣局的宫女。。。去年,我到了温泉行宫,终于见到了小全哥。。。”
“小全哥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爱说爱笑的人,变得一言不发,经历了这般变故,我知道,他的心已经死了。。。我不在乎他变成了什么样的人,我只想让他活得快乐一点。。。每月逢十的晚上,我都在后花园等他。。。无论他来不来,我都等着他。。。。”晚香捂住了脸,喉咙嘶哑,“直到那天晚上。。。”
陆照昔问:“你说的是案发当晚?”
晚香慢慢点头,又迟疑了许久,道:“。。。杨公公发现了我们。。。小全哥把我推开,让我先跑。。。他却被杨公公带走了。。。”
“杨时英?”
“是。。。”
“这么说,案发当晚,杨时英带走了郑小全,你记得大概是几时吗?”
晚香小声道:“我一般在酉时等他。。。应该是在酉时和戌时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