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了。暮长风踏过城郊枫林,满枝红枫瑰丽似火。青衫在一片红光里竟然泛着些许紫意。
“你可算来了。”魏况放下手中捻了半天的白瓷杯,漆黑如点墨的瞳轻轻扫过暮长风。
暮长风顺从向前,毕恭毕敬地举起酒壶为魏况添酒,正是七分满,半分不多,半分不少。暮长风在魏况审视的眼神中一丝不苟地将茶壶重新放好,端坐于地,瞳中晦暗一片,让人看不清真切。良久,他悠然开口:“师傅既然叫徒儿前来,岂有不来之理。”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颜炽接过酒杯迅速凑到唇边停住,“这声师傅,不叫也罢。”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暮长风压下嘴角欲扬未扬的弧度,目光真挚地看向魏况。
暮长风的眼神有多真挚,魏况眼底的寒意便越深。暮长风就像一只色彩斑斓的有毒的蜘蛛,一点一点吐丝结网,待猎物感到压迫时牢笼已成胜负已分,却迟迟不肯亮出獠牙,而是一点放任猎物挣扎,越是挣扎越是作茧自缚,最后连拼命都无力。
可惜暮长风,你真的以为我没有后手吗?魏况仰头,杯中酒尽数倾入喉间。暮长风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趁魏况仰头视线错开的瞬间,袖口纸包隐没不见。
自己一手养大的狼崽子,终于是压不住了,魏况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还想说些什么,又还能说些什么?
“明天你就去接手影部吧。”
暮长风诧异的抬头,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惊愕,魏况只是静静看着满枝红枫不肯再说一字。
他认输了,但输得心甘情愿。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把颜炽夜以继日支撑的东吴那虚伪的繁华一点点碾碎。最后送你一程,权当出师之礼吧。他落寞地起身,红袍一点点淹没在漫天红枫之间。
石桌上的青铜令闪烁着幽幽的青光,被红枫上反射出的光氤氲上了些许紫色光芒,晦暗却灼烧着暮长风的眼,他看着魏况一点点远去想开口叫住他,却发现他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叫住魏况干什么?递上解药吗?不可能的啊。
这么多年,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前进路上最大的障碍没有啦,可他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丝兴奋,反而只有无尽的空虚。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再无回头箭的道理,暮长风跪地向魏况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拜跪地稽首,半晌方起。
“什么!你居然……”司马珪震惊地指着暮长风。连话都说不出了了。
“不过是区区数成内力,阻不了太尉大人在战场上的英姿。”
“问题是……魏……太尉明明般不了师了,何故多此一举?”司马珪扬眉。他倒不是不忍心,不过是怕引火烧身罢了。
要的就是把火烧到你康王的身上。暮长风心中冷笑,“算者不可遗策,行计不可有失。魏况征战多年,军中亲信无数岂是轻易可以动得了的,只怕林崇一击不成反被魏况顺藤摸瓜,到时候谁都走不了。”
“你有这功夫干脆把他毒死不久完了?”
暮长风持杯的手一抖,手中酒尽数洒在康王的身上。不足与谋的废物,暮长风如是腹诽,未待康王发怒,他已是淡定地站起身来,“毒死之后呢?殿下打算把谁推出去顶罪?”
“你!暮长风!”康王看着自己一片狼藉的衣裳气的不轻。
暮长风背对康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广袖一挥,“殿下,我们赌不起,无论哪一枚旗子,都不能轻易放弃,因为保不准何时何地,他们一记孤注会颠覆整个棋盘,在如今三王夺嫡的情况下,更不能乱用乱弃。”
长久的沉默,久到暮长风都没能忍住回头看向康王,却发现人早已在宫女的侍奉下回去换衣服了。暮长风捂住额头退出去,却在回宅邸的路上被陆序拉了回来。暮长风拱手行礼,问道,“不知陆丞相找我何事。”
陆序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却迟迟不开口。暮长风脸上的笑只得一直绷着。一柱香,两柱香,时间一点点过去到半个时辰时暮长风的笑已经快要绷不住的同时,双方的侍者也因长时间站立不动而身体酸麻僵硬隐隐有些摇晃,陆序哼的一声,甩袖之际,一抹金光划向暮长风,暮长风伸手接住细看,不由愣住了。
却是影部另一半的令牌。
“到我府上一叙吧。”
暮长风有点迷茫地点了点头。
一路被陆序拉进书房,暮长风甚至来不及打量左相府的风水构造,只知道触目便是一色的青翠,竟是半点杂色也无。书房也极为朴素,除却桌椅纸篓外唯一的陈设便是书。
“我知道,你视我的儿子陆韵为宿敌。”陆序就坐后开门见山地直接切入了主题。
暮长风沉默了。这展开似乎有点不对吧?这么直接?不应该先弯弯绕绕上个那么一两圈再转到话题上面吗?而且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你不必因此设防。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至少在目前是一样的。”
暮长风挑眉,“哦?”
“而且本质上……陆韵他和你……”那双幽若深潭的瞳一点点从半阖直至全开,里面倒映出暮长风惊惧的神情,“是一样的……”
“我说得可对?”他在暮长风耳边低语。
暮长风一把推开陆序,“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陆序只是轻声一笑。“你知道我为何与你师傅一起来到北魏的,又是为何……恨他到如今恨不得杀死他的地步吗?”
与此同时,太尉府中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的男人身着一身戎装跪伏于地面,因时间过长已是摇摇欲坠。魏况一身华服背对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自己的佩剑青霜。
“林崇。”不知过了多久,魏况用一种极缓的、富有压迫感的语调开口。
林崇把头愈发低下,强撑着稳住身形。
魏况把青霜掷向林崇,青霜牢牢地插在林崇面前半寸,林崇眼都不曾眨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