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无特许不可随意纵马,因为还要赶回建章宫,吕隆披甲执胄,由直城门而入,一路疾奔至此,汗如雨下,满身尘土。
建章宫在新莽末年毁于战火,此时属上林苑,积弩营就驻在左近。
射、弩诸营皆为前秦中兵精锐,所着两档铠不惜用料,下摆直至膝下,腿部正面防护加强,重量也相应增加,而因为穿戴方式,两档铠的受力主要在肩背,不过这对擅使弓弩的健卒来说,并不成问题。
可吕隆尚未成年,这一身皮铁相夹的铠甲,重量接近他体重的三分之一,近二十里路的奔走,体力消耗几近极限。
因东汉十常侍之乱的缘故,魏、晋并散骑、中常侍为一,改以士人充当。
角门当值的供奉官王强,却是识得吕隆家世,问清缘由后,于是遣从人去宫中寻人。
王强自诩霸城王氏,却不过是依附的汉化羌人,出自冯翊大荔的钳耳氏,自称王子晋(周灵王之子)之后,其子王守贵后秦时在吕隆外甥王满聪麾下为城门吏。
姚襄败死关中后,随其自关东返回的羌人就留在大荔李润堡聚居,这也是继统父兄遗众的姚苌根基所在。李润堡属冯翊护军治辖,自姚氏以下,钳耳氏与雷氏、瓽氏、夫蒙氏并列羌中大族。
苻馨自入宫学以来,因其家世,母系以外,并无亲朋往来,闻讯惊喜不已,来到角门看到汗透甲衣的吕隆,更是感动。
“我的命数已定,阿颔亦难违抗家族,如今分别在即,只盼各自安好。”
苻馨此时已经被选定为嫁予刘卫辰,也知晓吕隆与齐氏女订亲,除了感叹有缘无分,其他都无能为力。
止住将要分说的吕隆,苻馨将赶来相见时手中所携包裹打开,却是一条金玉为饰的腰带。
“这是我祖父为平昌王时获赐的金带,阿颔的心意我已明了,而上命无有转圜,今以此物相赠,徒为留念。”
金带玉饰下方,有着带勾的垂绦,用来挂载刀匕、囊、佩等物件,玉带最早出现于战国时代,由胡人骑士传入,至隋唐时称蹀躞带,蹀躞意为小步疾走。
平昌王即苻菁,他随苻健入关中时,擒获张先,平定三辅,之后大破谢尚,抵御桓温,击溃凉军,可谓战功赫赫,却在苻健病危时,政变失败被杀。
“阿颔,倘若有那么一天,大秦挥师北向,你一定记得来寻我。”看着手捧玉带无语沉默的吕隆,临别时,苻馨忍着泪水,一字一顿。
前秦此时统一北方,苻坚却在重重顾虑之下,不仅赦免了刘卫辰此前诸般过失,还下令强化其统治法理,为其站台撑腰,为的就是缓解河套地区对关中的军事压力。
假使前秦成功消灭东晋,自会调转矛头清理刘卫辰,而如同和亲的苻馨,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个早慧的女孩,在自己被选中,随侍苟皇后“学习礼仪”这段时日,早就通过所知看到了这些可能。
苻坚先后为刘库仁、刘卫辰赐婚,都是为了消除代国、拓跋氏残留的影响。
刘库仁是拓跋什翼犍的外甥,此前的妻子是拓跋氏宗女,而刘卫辰年轻时为了夺位,迎娶的拓跋夫人,既是拓跋什翼犍之女,也是其父刘务桓的遗孀。
况且两人都有已经年长的儿子,想要赢得帐帷内外的权力斗争,从而施加前秦方面的影响,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
公孙氏是辽东大族,刘库仁意在借力钳制代国以东的贺兰部,可公孙荣与长兄公孙眷感情其实一般,要是兄妹情深,她也不会被送进慕容暐后宫。前燕灭亡后,公孙眷入仕前秦,为幽州刺史苻洛麾下,而苻洛此刻已隐约将反,但好歹还有意图拓展草原商路的安氏父子助力一二。
至于苻馨,那就真的是孤身外嫁,即使有着众多随行的从人,其中却没有谁真正在意她的意愿。
而这一别,苻馨与吕隆再未相见,近四十年后,后秦姚兴病故,死前下令诛杀吕隆。
次年,刘裕北伐,姚泓投降亡国,又因留镇建康的股肱之臣刘穆之病故,刘裕被迫回转,留下王修、王镇恶、沈田子等人辅佐十一岁的次子刘义真共守长安。
同时,曾归顺姚兴,受吕隆回护,后叛离自称夏王的赫连勃勃,听从谋主王买德建议,趁刘裕东返,奉母南下关中,夺取长安。
其时,苻馨已是胡夏太后,赫连勃勃此举不过是借苻氏以为大义名分,其大军到达鄜畤西北,旧时苻坚所设长城县以西时,筑城留母居此,自统大军入长安,此城遂称夏太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