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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 23

作者:张瑞

太极殿西侧,是一片小花园相连的梅林。

隆冬的季节,梅花开得正好,阴凉的地方,枝头上还有不曾化去的白雪冰霜,包裹着盛开或是将要盛开的花骨朵,煞是惹眼。

梅林虽不大,也一眼望不到尽头,采了几枝红梅,夕阳落山,光线黯淡了不少。

明熙有些冷,回眸看向祁平怀中的花瓶:“这些够吗?”

祁平数了数瓶中的花枝:“娘子再受受累,还是有些少,正寝、书房、外书房、还有小厅里,哪里不需要放上几枝?”

明熙抿唇一笑:“少就再摘些,哪用说那么多话。”

祁平陪着笑脸道:“往年都是里面的红梅开得最艳,咱们去那边看看如何?”

明熙道:“太极殿的人太勤快了些,前日才下的雪,就扫那么干净,总也少了些意境。

祁平笑了起来:“奴婢们那曾想那么多,早知道娘子要踏雪寻梅,咱们一入冬就把雪好好的放起来,一扫帚就不扫。

“油嘴滑舌,怪不得那么多宫侍,六福独独的看上了你。”明熙笑了一声,朝花开得最繁盛的地方走去,不想却被挡了去路。

盛开的花枝间,站着一个人。

长身玉立,纯白色一尘不染的大氅,逆着光站在了云霞蒸腾的繁花中。阳光下的侧脸,只露出个模糊的轮廓,蝶翼般的睫毛遮挡了凤眸。明明在橘色的夕阳下,可又似乎置身在阴影里,一层层的光泽与花香,都被隔绝身外,照不进这人的世间。

“太子殿下!”祁平微怔了怔,忙躬身行礼。

明熙恍然回神,轻出了一口气,恍然回过神来,竟是不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她仿佛不经意的撇了皇甫策一眼,脚步一转,想从一侧走过去。这般的意图似乎被识破了,皇甫策眼眸未抬,脚步微动,再次挡住了前路。

明熙缓缓站定,抬眸望去,逆着光,入眼的一切都很朦胧。

他本就生的俊美,如今无声无息的站在冰天雪地的花枝中,犹如一尊完美无瑕的冰雕,看不清细节,依旧夺走了天地的颜色,芝兰玉树,不足以形容。

明熙面上冰冷,双手掩在袖中,紧握成拳,依然压不住心中的震动。

一年不见,好似隔了无数个时光,又似乎一直隔岸相望。以为那些难熬的光阴,已足够堆砌成厚重的围墙,抹去这人,可当他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再次出现,沉寂许久的心,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直至此时,明熙才明白,一年的时间太短太短,短到让人错以为是一瞬,或以为是一生。

往事历历在目,以为放下的一切,以为忘记的感情,此时此刻,都在胸口涌动着,是愤恨、恼怒、嘲讽、以及隐隐作痛,一切一切的负面以及暴戾。

所有的忘记,所有的平和,风轻云淡,不屑一顾,终究是自欺欺人。这人的模样,不管过了多久,竟还是熟悉到,闭上眼眸,就能临摹出来。

皇甫策面上无波无澜,淡淡的开口道:“贺女郎,近来可好?”

明熙硬声道:“太子殿下,为何会在此处?”

“相请不如偶遇,不若女郎随孤走走,如何?”皇甫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凝视着对面的人,仿佛潋滟着水色,有种浅光流溢的错觉,该是温暖的光线,可却还是透着几分冷清,一如既往的矛盾。

甘凉城漫长的深夜里,是如此的难熬,以为熬到天亮,黑白的世间,便会再次变作鸟语花香,绿树红花。实然,愤怒也好,不甘也好,明熙终是知道,只要这人站在面前,世间便会再次被刷上色彩。

那些以为想明白的情感,与将妥协的世俗,瞬间变得不堪一击,崩塌。所有的辗转反侧,都是因为一直的耿耿于怀,所有的妥协,不过是因为一直都不曾放下过。

明熙缓缓收回眼眸,望向一侧的花枝,轻吐了一口气:“不如何,时至今日,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说了,哪还有同路的道理。”

皇甫策挑眉,微微勾起了嘴角,不轻不重的开口道:“是吗?贺女郎为何不敢看孤了呢?贺女郎这是再害怕什么呢?”

明熙紧紧的抿着唇,骤然回眸望向皇甫策,星眸中似乎闪过种种情绪,又似乎空寂一片,冷声道:“不是不敢看,是不想再看,或是不能再看。如今我与殿下都已至双十,早已男女有别,如此的偶遇,对我与殿下,算不得好事。”

“太子殿下饱读诗书,六艺尚不在话下,礼运该是倒背如流了。此处虽是梅园一隅,可也有无数个岔路。太子殿下远远见我,或是我远远见太子殿下,都该绕路而行,不该再有交际,不是吗?”

皇甫策微微挑眉,轻声道:“才多久不见,贺女郎与孤拘起礼来,若贺女郎如此知礼,当初又何须将孤藏在阑珊居里,嗯?……”

许久许久的沉默,皇甫策凝视着明熙略显冷硬的侧脸,当他以为明熙不会不会做答时,却见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

“太子何必再说以往。你我生于帝京,长于皇城,总以为高人一等,有着天生就该得到一切的优越感。那时我们骄纵自恃,也有破釜沉舟的勇敢。可是,无论何种欢喜悲伤,人总要长大。”明熙轻轻一笑,又道,“少年时的莽撞与不顾一切,经过岁月的磨砺,让我们逐渐懂得了平和接受,适可而止,明白了遇不可求的珍贵。”

帝京人都云,贺明熙容貌殊丽,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年少时,皇甫策常对此嗤之以鼻,可直至此时,才明白,艳丽还是淡雅,张扬还是内敛,这人都是如此的夺人眼目,让自己情不自禁,无限眷恋。

可当真正面对这人,内敛平和,不喜不怒,明明该让人心生喜欢,可事实却是让人心惊胆颤。这般的平和,这般的世故,都不该出自嚣张跋扈的贺明熙之口。她可以热情如火、肆意妄为、口不择言、甚至出手伤人,也不该这般妥协与退让,或是轻言放弃,更不该有对所有事都一目了然的通透与淡漠。

莫名的,皇甫策来此之前的所有的笃定、淡然,都化作了心底最深的恐慌与恐惧,只感觉是如此的深重,让他只恨不得捂住明熙的嘴,甚至开口求饶认输。

不管胸口如何翻腾,皇甫策面上依然浅淡,许久,有些不悦的抿着唇,冷笑一声:“孤可不懂,什么是适可而止?什么是可遇不可求?!即便有无数个岔路,孤偏偏与你同行,又当如何!贺女郎要临阵脱逃吗?”

明熙不以为然,嗤笑道:“太子殿下莫要以己度人,行军打仗,刀光剑影,我尚不懂何谓临阵脱逃,何况只是面对一介书生。”

皇甫策眉眼轻动,扫了眼明熙,勾唇而笑,讽道:“贺女郎无惧无畏,孤虽不敢苟同,但也略有所闻。既然——贺女郎能如此坦荡磊落,不过是与孤同行一路,又有什么可躲避的?”

明熙余光扫过皇甫策,娓娓道:“如今太子殿下孑然一身,所作所为,不会让任何人有所感触,也不用对人负责。可我与太子殿下最大的不同,时至今日,我之一切都要对另一个交代负责,遇见也好,说话也好,甚至同行,都要以那人的喜恶为主。”

“今后,这一生里,太子殿下对我来说,可有可无。那人才是要陪我行走这一路的良伴,喜怒哀乐,荣辱与共。太子心无旁贷,自然可以磊落,但在此事上,对我一个心有挂念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可磊落的。”

皇甫策咬牙,好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既得贺女郎如此重视,不知孤可有幸见一见这人。”

明熙十分干脆的回道:“没有。”

皇甫策微怔了怔,不以为然道:“藏头露尾!这可让孤对贺女郎现在的眼光有所质疑,郎君本该顶天立地,藏在一个娘子的身后,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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