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红点点头。
寒雁注意到她头发有些凌乱,发髻上的那只银簪子也不见了,有些奇怪的问:“你的簪子怎么不见了?”
姝红难得的红了脸,支吾道是自己粗心弄丢了。寒雁也没放在心上,马车很快到了庄府前面。汲蓝和陈妈妈正在门口提着个灯笼等候,见寒雁回来,俱是面上一喜,赶快上前迎接。
寒雁没有告诉她们自己与傅云夕的事,只说自己有事要办,回来的晚了一些。回到清秋苑,寒雁让丫头去庄寒明那里知会一声自己回来了。汲蓝凑到跟前,告诉她打听到的消息,原来媚姨娘一回府,庄仕洋立刻就找大夫来为她把脉,证实媚姨娘的确有了身子之后,庄仕洋便守在媚姨娘身边,一步也不曾离开。周氏去请了庄仕洋好几次,庄仕洋都不耐烦的安慰她说让官府去解决。
“她现在怎么样了?”寒雁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
汲蓝知道她是问周氏,连忙道:“奴婢让下人们都看着周姨娘,免得周姨娘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寒雁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你做的很好。”为了防止周氏与别人接头。周氏既然能找到与山匪同流合污的办法,自然不会自己出面,这中间大概有个中间人。这人应该不是府里的,所以比较方便。如今就算山匪发现自己绑错了人,也不知怎么与对方联络。而周姨娘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会胆大到与中间人见面,两边都是一头黑,成不了事。
“姑娘,”陈妈妈端来一碗姜汤:“今日受了惊,还是早点歇了吧。”汲蓝已经将周氏陷害寒雁的事情告诉了陈妈妈,陈妈妈此刻平静了下来,却仍是有些愤愤:“若不是姑娘机灵…他们还真是蛇蝎心肠!”
寒雁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一边小口小口的啜饮手里的姜汤:“不碍事,明日我们只管看好戏罢了。周姨娘这么尽心尽力的布置,总不能让她白费。”
汲蓝现在对寒雁心中只剩佩服,见平日里行事妥帖的姝红站在发呆,推了她一把:“傻站着干什么?”
姝红回过神来,服侍寒雁睡下后才匆匆退下。
吹熄油灯,屋中顿时一片漆黑。寒雁躺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今日在望江楼的情景又浮现在自己眼前,当那黑衣人的刀锋朝着自己当头劈下时,说不怕那是假的。重生一世,她格外珍惜自己的性命。更是因为有太多的事情放不下,所以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只是傅云夕的出手相救,却是她的意料之外。
肩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狐裘的暖意,这人真奇怪,寒雁想,莫非是他认错人了?想到这里,心中有种怪怪的感觉,若是发现认错人了,玄清王日后,怕不会像今日这般对她诸多照顾了吧。胸腔有些沉闷,翻了几个身,直到深夜,寒雁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寒雁很晚才起来,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汲蓝为她打水洗好脸之后,姝红从外头回来,说周氏在芙蓉园闹起来了。
寒雁闻言只是笑了笑:“我们也去看看吧。”
方走到芙蓉园,就看见一个雪白的窑瓷“啪”的一下摔碎在地上,周氏一扫从前温柔体贴的模样,头发蓬乱,神情憔悴,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嗓子嘶哑道:“我要见老爷,放开!”
周围两个丫鬟正拖住她,寒雁定睛一看,其中一个丫鬟正是媚姨娘身边的娇梦。
“这是怎么回事?”待看戏看的差不多了,寒雁才疑惑的问。
周氏一转眼看见寒雁,目光猛地阴沉下来,那刻骨的恨意令人心惊,只见她咬着牙道:“四小姐。”
寒雁朝她笑了笑:“姨娘怎么这副模样,语山姐姐如今下落不明,若是回来见到姨娘为她憔悴如斯,恐怕也是会心疼的。”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庄语山,就如同在周氏伤口上撒盐,顿时就令周氏激动起来:“闭嘴,都是你这个野种…”
“啪”的一声,在周围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寒雁拍了拍手,昨日庄寒明的那一巴掌,总算是还给她了。
“你…你敢打我?”周氏捂着脸看着她。
寒雁笑眯眯的站在陈妈妈身边,不紧不慢道:“我可不是以下犯上,而是身为庄府的嫡女,实在担不起姨娘【野种】一名,若嫡女都是【野种】,寒雁不知道语山姐姐算是什么了,更不知媚姨娘肚里的又是什么?敢问周姨娘这样说,是将父亲置于何地,你不过一个妾室,居然敢讽刺朝廷命官,寒雁,只是在代替父亲教训不懂事的下人而已。”
“你…你不孝!”周氏气的浑身发抖,她好啊,打了一辈子雁,今日却叫雁啄了眼睛,还是一只毛都没长齐的雁。
“姨娘何出此言,孝字对父母,你不过是个妾室,难不成还要寒雁以主母之礼相待?莫要坏了规矩!”她一字一顿,唇角带着笑容,神情却极为高傲,瞥向周氏的目光全是不屑。
“你…”周氏见以对寒雁毫无办法,顿时泪盈于睫,声音凄惨道:“如今语儿被山贼掳走,生死不明,四小姐何必落井下石,你和语儿同为姐妹,如今…”说着说着眼泪越发的汹涌,竟是险些要哭昏过去。
寒雁气定神闲的看着她道:“姨娘情难自禁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屋里的便是媚姨娘,如今媚姨娘怀了父亲的孩子,寒雁的弟弟,当时全府上下的大喜事。周姨娘不来恭喜就算了,在芙蓉园哭哭啼啼,惊扰了媚姨娘肚里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有意。”
此话一出,芙蓉园内的里屋门一开,庄仕洋从里走了出来,神情不悦道:“你还在闹什么!媚儿如今有了身子需要好好休息,在这里吵闹是怎么回事?”
想必寒雁刚才那番话是被他听到了。
周氏却越发的委屈起来,也对媚姨娘和寒雁更加的仇恨。今日一早,府里的下人们便众说纷纭,打发身边一个丫鬟去打听。没想到却是庄语山被山贼掳走的消息人尽皆知,一时间京城里全都是庄二小姐失了清白的事。
周氏起初并不相信,她同尹知府提前打好招呼是事实,但是也明确说明那人是庄寒雁,若是换了一个人,明白其中蹊跷,隐瞒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放出风声。
后来再一打听,原来是昨日尹知府在县里查案,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在击鼓鸣冤,见是一个丫环打扮的下人,以为是周氏安排好的人,便当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大声说出自己可为那丫鬟做主。没想到那丫鬟一开口就是庄二小姐被山贼掳走了,当时城里来往的路人众多,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反驳,便带着下属去追查。所以,将这件事流传出去的,也不知是谁。
更令周氏气愤的是,市井里的留言各个版本都都有,有的还说庄语山在被山贼掳走的当时就被侮辱了,身上的衣裳都扯了开来,怕是身子早已不清白。再者过了一夜,怕是真真没什么可以挽回的余地了。
想到庄语山,周氏更是悲从中来,看着寒雁逼问:“今日城里流言说语儿被山贼掳走时便失了清白,衣裳都被撕破了。当时只有四小姐与语儿两人上山,四小姐为何要这般陷语儿于不义?”
庄仕洋闻言,倒是一扫之前对周氏的不悦,有些怀疑的看向寒雁:“雁儿,这是怎么回事?”
寒雁自从昨日一事,心知已经与庄仕洋不能再维持表面的和平,他容忍周氏对庄寒明的那一巴掌已经让寒雁彻底看清,与其虚以委蛇,不如敲山震虎。遂皮笑肉不笑道:“姨娘怕是忘了,当时除了寒雁之外,还有十二名侍卫。寒雁对语山姐姐毫无恶意,否则也不会陪语山姐姐上山祈福了。如今语山姐姐失踪,姨娘伤心的一时昏了头脑,寒雁也不会与您计较。不过那十二名侍卫不能轻饶,还请父亲将他们重罚,不怕不能从他们嘴里得到真话。”
周氏一震,心中大怒,那十二名侍卫是她一手安排,自然不会出了错,可是寒雁这般将所有的过错全推到侍卫身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庄仕洋怕是会惩罚他们。这本来也与她无关,可是万一那些个侍卫嘴巴不严,被套出些什么话来,她就完了。庄仕洋对庄语山是有几分真心的喜爱。如今她坏了事,怕是会惹庄仕洋不快,如今狐媚子又有了身子,她不能冒这个险。于是轻声道:“是妾身愚钝,实在是语儿这事令妾身太过伤怀,是妾身的不是。冲撞了四小姐和老爷,那些侍卫是庄府的人,当是没有生出什么异心,一定是外头的人讹传的。”
寒雁摇摇头,一副极是不赞同的模样:“姨娘此言差矣,即便他们没有在外头乱说什么,可是仍是没有保护好语山姐姐,应当罚他们一个失职之过。此次若是不罚,日后府里的侍卫见了必会效仿。如今是在外头遇见山贼,日后若是府里进了山贼,这里的侍卫岂非一个都指望不上,谁来保护父亲的安全呢?”
她这一番话被庄仕洋听在耳里,觉得极为正确,立刻沉声道:“去将昨日保护小姐的侍卫绑过来,先重责六十大板。”
六十大板,可是会要人命的啊,周氏一慌:“老爷…老爷…”这些人都是她花了许多银子才收买下来的,准备扶植为自己的亲信,此刻算是被连根拔起,让她如何甘心!
寒雁走上前来亲热的扶起她:“姨娘莫要慌张了,这些个奴才,平日里仗着有人为他们撑腰,便为非作歹,不把府里的主子看在眼里。如今责罚一番,也叫他们认清楚形势。语山姐姐下落不明,姨娘还是早些回珙桐苑休息。”说着又吩咐姝红:“把我给媚姨娘带的礼物拿出来。”
姝红连忙上前,呈上一个小巧的玉盒子,寒雁打开来,里面正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佛,小指来大,中间一根细细的红绳穿过。
寒雁将手中的盒子交给庄仕洋,笑眯眯道:“其实雁儿今日来芙蓉园,是为了给媚姨娘送这只玉佛来了。这只玉佛是从前寒雁从寺庙里求的,戴在身上能护人平安,如今媚姨娘怀了雁儿的小弟弟,雁儿便将玉佛送给媚姨娘,希望小弟弟能平安出世。”
庄仕洋被寒雁一口一个“小弟弟”说的心中极为舒坦,便难得的点了点头夸奖她:“你倒是有心。”
寒雁瞥了一眼周氏:“姨娘若是担心语山姐姐,不妨也去佛堂求求菩萨保佑,举头三尺有神明,菩萨都看在眼里,坏人一定会有坏报的。活血菩萨怜悯,过几日语山姐姐自己就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也说不定。”
周氏只觉得寒雁这几句话说的极为阴森,又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话里有话,令她全身都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好勉强笑道:“四小姐说的是。”
寒雁见好就收,冲庄仕洋告辞,便心情甚好的出了芙蓉园。
刚出芙蓉园,她的笑容便淡了下来。汲蓝眼尖的看出她有心事,连忙问:“小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寒雁摇摇头,心里有些乱。第二次了,周氏第二次说出野种这两个字。之前说的是寒明,如今是说她。周氏再怎么大胆也不会无故编排起她和庄寒明的出身,除非这是确有其事,况且无风不起浪,庄仕洋对待他们的态度,也的确不像是一个父亲该有的态度。
仿佛抓住了事情的关键,寒雁却有些犹豫,要不要调查下去呢。若是查下去,庄寒明顶着一个不是嫡子的身份该如何自处,可是庄仕洋心甘情愿的替别人养儿子,这事又的确说不过去。
过了许久,她才道:“汲蓝,你去打听一下,这府里有哪些下人呆的时间最长,若是有机会,接近他们,跟他们聊聊。”
汲蓝会意的点点头。寒雁叹息一声,心中本来因为打了一场翻身仗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淡淡的怅惘。
此时的玄清王府。
雪白的宣纸铺开,上面几个字尤带墨香,傅云夕一手持笔,却是垂头沉思,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们主仆两个是怎么了?”一边的成磊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是个直性子,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实在不能让他就这么看着好友发傻下去:“想什么这么出神?”
傅云夕手一顿,淡淡道:“没什么。”话锋一转:“西戎那边有什么动静?”
成磊瞧了瞧桌子,一脸愁容道:“还是老样子。自从那个劳什子图尔木当了国主之后,总是隔三差五的在边关村落骚扰,也不真刀实枪的干仗,就这么抢些小东西,实在是登不得台面。等我们的士兵赶过去,他们又立刻撤退,老百姓都苦不堪言,我们也毫无办法,真比打仗还苦恼。”
“他是个聪明人。”傅云夕道:“只看他能不能忍了。”
成磊耸了耸肩:“那你呢?今日七皇子的阵势还真大,不惜杀了那么多京中贵人制造混乱,只为了让人相信你是被乱贼误杀。只是…”摇了摇头:“他还真是低估了你。”
傅云夕低头在信纸上写字:“随他,不是一回了。”
成磊促狭的笑道:“听说今日还有美人救英雄,我说老兄,那小姑娘今年才十三,你也不怕别人嫌你老。”
傅云夕不在意成磊说话没遮没掩,脑中想起那双绝强清澈的眸子,神情一顿,才开口道:“我与她并没有关系。”
成磊毫不相信的摆摆手:“说出去谁信,听说今日大家可都看见了,是吧,沐岩?”
见迟迟没有回应,疑惑的回头看,发现沐岩正盯着手上的伤口发呆。成磊眼见,一眼便认出那块包扎伤口的手绢是女子用的,有心玩笑,便大声冲沐岩道:“沐岩,跟着你这个冰块主子,今日也总算是开窍了,哈哈哈,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和你主子一样当和尚了。没想到,今日却也有这样的好事,看来玄清王府最近喜事不断啊。”
沐岩一惊,向来无甚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晕,脑中又想起那个瘦瘦小小的少女一脸决然的拿簪子刺向自己的模样,过后却又轻柔的为自己的包扎。他从未与哪个女子走的这般近过,因此也无法理解这前后矛盾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的保留着那块手绢。
傅云夕此刻已经写好信,将信纸折好装进信封,扔进成磊怀里。
成磊还在摇头晃脑感慨:“眼下还没到春天…”
“滚!”一个砚台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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