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持续地沉默。
日光透过窗棂,似道道光剑落在堂内。
刻漏在旁缓缓流淌。
香烟如一柱擎天,偶尔微风拂过,又在半空中飘散,薄雾渺渺。
郑守义俯身于地,额头触地,默默等待良久,直到脑瓜子都开始发昏,才听辽王的声音传来,道:“毅勇军家眷搬来义武者有几多?”
二哥有些茫然,抬头道:“有一些,究竟多少需问刘三。”
“那便叫刘三过来。”
“呃。这……这厮还在定州。”
“那便待他到了再来见我。”郑守义还待多言,李崇文已拉下面皮起身,道:“还没治你擅发兴之罪,怎么?”
“那营州?”
“营州怎么?秃头蛮数万人,你是打算就这么过去?”
“那……
“哼。”大李子一甩袖走了,留下二哥自己凌乱。
郑守义也不敢去追,直到李崇文离去许久,才挠挠头退出殿。张书记和老马匪还在殿外等候,二哥出来就对王义道:“遣人速回定州,叫刘三过来。明日,不,后日见不到他,自刎吧。”
大寨主立刻差人去办。
掌书记张泽便问方才经过,听罢眼睛一亮,道:“大帅这是允了。”
二哥眼角一瞥,明知故问道:“怎讲?”
张书记道:“镇内兵力有限,想必大帅欲将家眷在塞内者留下,南边亦须用兵。营州出事,许多军士家眷遭灾,如义从军等定有军士思归,正好让这些人跟随我军回去。想是这几日大帅要摸底,才能定下出兵几何。”
二哥闻言,也学李大郎的模样哼了一声不语,心说,还用你说。
蓟城往返定州近千里路途,刘栋哥是一点不敢耽搁,飞奔赶来,七月六日大早跑到蓟城,就被老郑领了来见辽王。
最初毅勇军入塞时,连杂兵属吏一共二千七百余人,这数年总计有四百余户将家眷陆续迁回塞内,但是大头还在塞外。本来还有许多人已准备这一二年搬迁入塞,刘三正在统筹安排,结果还没来及办,这就出事了。
后来招募的,有家眷也就在塞内,则没有搬迁一说。
李崇文问明情况,便让郑二将那家眷还在塞北的二千余人挑出,又从怀远军、靖塞军、义从军各处总计调出步骑八千,统统交给郑二,重新整编为毅勇军,合计万人出头。
毅勇军其余军士,家眷都在塞内者,则补充进怀远军、靖塞军。
如此打乱建制,辽王自然知道影响军队战力,但他是无可奈何。
怀远军大半都是山北子弟,义从军就更不用说,听说营州出事,早就群情激愤,若非李圣人威望素着,早就闹了。山北必须有所交代,可塞内也不能放空,只好如此。反正郑二不乏手段,这些杀才们一个个惦记着回家报仇,总之,有麻烦也是黑厮的事了。
对此,郑守义不表异议。他与张泽合计得明白,这是如今唯一可行的出路。所以,他只要求把蔡海军那二千步军留下。李崇文考虑塞外局面不明,让老黑多带些老部下也能稳当些,一概允准。
毅勇军遂有战兵一万二千,杂兵三百余。
郑二心忧山北局面,哪敢耽误,当下由辽王协调,将要调入麾下的军士陆续集中到城南大营。五日后,毅勇军主力开到,则被安顿在城西大营。
七月十七日,晨。
毅勇军伙长以上,以及将要调入的数千人中伙长及以上将吏,齐集于城西大营门外。此处连夜搭好了高台,郑守义高立其上,身侧是一排壮汉。站到台前,郑哥一手扶刀,一手叉腰,身后披风左右摇摆。道:“今日在此,你等皆知所谓何来吧。”他说一句,卫兵便同声高呼,务使台下众将听到。
立刻有人呼喊:“北征!”
“出塞!”
“报仇!”
毅勇军中山南子弟对营州之事感触不多,大多当个乐子听,或者装模作样掬把同情泪。他们对北征没兴趣,只因郑大帅有令,该发的赏赐不缺,又允诺到了草原财货子女都让放手去抢,大伙也就来了。昨夜营中有传言说他们可能不用去了,除少数好战分子,大多是希望传言不假。
能不远离家乡,谁都愿意。
毅勇军中高声呼喊的,皆是山北子弟以及家眷在营州的。一听营州出事,这些武夫二话不说跟着郑大帅就走。爷爷们在外拼杀,老巢被掏,这还得了。其情绪激动,若非有军法拘着,尤其二哥威望不低,不定闹出什么妖来。
站在前排的别都鲁恶狠狠道:“踏平契丹。”
此次从义从军抽调五千兵编入毅勇军,别都鲁这千多人都被划拨过来。对这次南征,他们都寄予厚望,结果南边一无所获,家里还出事了。营州战况尚不知详情,但是赤烈部位于潢水南岸,秃头蛮都把燕城围了,家里是何光景可想而知。
边上速合、兀里海也是双目冒烟。
关山阻隔,也不知部中情况,一个个心急如火。
郑守义待杀才们鼓动一阵,挥挥手让其收声,又道:“闲话休提。大帅已允我北征,然朱温贼心不死,镇内不可无兵。毅勇军有一部军士将留镇内,另有任用,现由刘司马安排。从我北征者,至城南大营,留镇者,驻城西大营。”说罢一抬手,叫来刘三干活。
这几日刘司马做足了功课,谁去谁留都有明账,闻言立刻安排人手,由大寨主帮忙,按名册先将留镇的领走。
待忙完,场内少了一小半人。
郑二遂指着所余军将道:“你等许多随我多年。”说这话时,二哥的目光从张顺举等老弟兄脸上滑过,又看向新人,“有些是李承嗣手下,有些是义从军。你等有些识得我,有些不识得我。无妨,愿随我北征者,入我军来,便是我袍泽,我当一视同仁,无分新旧,无分彼此。赏功罚过,令行禁止,豹军自有成例,不必多言。不愿随我北征者,速速讲来,绝不勉强。”
看台下无人退缩,郑二又高声道:“有不愿随我北征者,速速讲来。”
此时场内的塞内子弟,主要就是蔡海江这一票人。见只留下他们几个,小兵头都有些看法,蔡海江凝眉道:“郑帅独留我等,想必另有重用。我欲随郑帅北征,搏下富贵,你等心意如何?”
这几个手下都是跟着老蔡从死人堆里来的,一个叫做焦禄的汉子道:“富贵险中求,干了。”其余数人见状,亦表示愿意追随,遂无复多言。
却听别都鲁叉手道:“郑帅高义何人不晓,我等皆愿随郑帅左右。赴汤蹈火,义不容辞。”速合、兀里海亦道:“愿随郑帅左右,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郑将军的威名在草原相当响亮,更是李圣麾下的福将。能跟他北征,如何不愿。何况这回是编入毅勇军,与在义从军相比可是云泥之别。从前都是自己吃自己,以后就是响当当的牙军,还是老三都,乌鸦变凤凰,谁不愿意谁傻。朴实厚道的胡儿们纷纷大表忠心,只恨自己反应慢了,叫别都鲁这厮抢了先机。
这三个憨批挺会说话呀,节奏带得不错。老郑满意地向他哥仨点点头,以示鼓励,心里则盘算着不能让这三个货扎堆儿。
毅勇军这次大换血,二哥也很嘀咕,老弟兄太少,哪怕算上蔡海江这二千兵,也就四千多点,将将三分之一。
每次都是这种麻烦事。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