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参加南征,李崇文态度异常明确与坚决。
刘家兄弟在燕城住了三天。刘守文抓住李大郎单独谈判,不让旁人参与,但不论怎样,哪怕开出以一镇节度使相诱惑,李崇文也绝不松口发兵。最后,只谈妥了五千匹马的买卖,刘家兄弟便匆匆离去。
刘守光返回平州看门,刘守文则赶回幽州汇报。
听说李崇文拒绝出兵,只是连卖带送给了六千匹马,刘仁恭难掩心中失望,语气遗憾道:“正德,终不肯助我啊。”这失望非常真心。如果李崇文肯出兵,不仅多数千精兵,不用在北边浪费自己有限的兵力,而且,这也意味着李崇文与他是相向而行,终有一天还是能走到一起。他此时拒绝,其实就是表明态度,即便不与刘家刀兵相向,也不会再做自己手里的一把刀了。
刘仁恭烦躁地走来走去。要么干脆先做了李正德算了?刘大帅是很有这个冲动,但理智的天使又告诉他并不可行。那么,干脆将营州从卢龙独立出去?本来营州就是安东都护府辖区,从卢龙分出去,李正德自由了,也没了干涉卢龙事务的借口。很多时候,这个借口也很有用。
但这样是否太便宜这小子了?
又是否有些自以为是?真想干涉,又没有借口有区别么?
先不急。
刘守文看父亲思考,口里还念念有词,将旁人都撵出去。等了片刻,见爸爸还没从沉思中出来,道:“儿有些不明,请大人解惑。”
“哦。”刘仁恭被儿子打断了思路,倒是不恼,他一向享受给儿子传道解惑的过程,希望将自己的经验教训都传授给儿子,让他少走弯路,少摔跤。坐回榻上,端正一下姿势,道:“讲。”
刘守文见状,神情也更为认真,道:“观李正德数年所为,这是欲效鲜卑人故技。我镇得义昌,已拓土千里,人口百万,兼有渔盐之利。今镇内钱粮不缺,人口不缺。河东、宣武战于邢、洺之间,无力他图。何不先除营州隐患,再谋其他。李正德带甲万余,两蕃顺服。我军此时南下,一旦北边有变,奈何。”
“嗯,还有么?”
刘守文又道:“魏博悬于汴州北门,若魏博为我所得,朱全忠岂能安寝。且魏兵骁勇。今河东势衰,何不取义武?”
“还有么?”
刘守文想想,道:“李正德素有远谋,取魏博,于他何益。我观大人未必寄望李正德出兵,那又何必此时说于他知。”
“你能有此三问,我心甚慰。”刘仁恭看儿子问得差不多了,微笑着说,“先说第三问。我也并非不想他帮我,李正德若肯出力,善莫大焉。只是他既不肯,我又能如何?此非言辞可以左右之事了。
魏博不同于义昌,此言不差。所以,举兵数万,无论如何不可能全无声息。李正德素有大志,一直盯着我家,那不如大大方方问他有何心意。我也好心里有数。比如,他今岁若是又去什么潢水会盟,呵呵,那就要小心。这厮马多,最喜搞些把戏。若他老老实实还在柳城,尚可再看。”
刘仁恭抚摸了一下身边的扶手,道:“有意此位者,又何止他一李正德。我儿须知,这位子不好坐。当初李匡筹何以坏事?其实谁管他娘子怎样,他自丢人与我何干?我军戍期届满只求回镇,他却出尔反尔袭破我军,这便失了人望。别人会想,他今日对刘某不讲信义,明日便就会害到自家头上,谁能容他。
李正德是明白人。去岁独眼龙来犯,我为卢龙,占着大义,他若背后捅刀,便是卢龙之罪人,除非他能屠尽卢龙武夫,否则再难立足。此次打魏博,是我一人之愿么,这是为卢龙谋利,他若拆台,坏了大事,谁能容他?他那一二万兵,又能怎样?所以,只要不给他可乘之机,他不会明着动手。”
自从大胜河东,镇里颓丧气氛为之一变。这次南征,最早其实不是老刘提出来的。听说魏博换帅,单哥儿、刘雁郎等等,镇中上下有一个算一个,蠢蠢欲动,比这个的跳高,都想去捞一把。当然,刘守文觉着,自家老爹也确实是想干一票。此时李正德若拆台那真是犯了众怒。
刘仁恭接着将手掌反转了两下,做了手势,有些无奈道:“反之亦然。李正德远走营州不与旁人争利,这是结了善缘。讨伐两蕃使镇内安宁,于卢龙有功。他在那边大开贸易,公平买卖,谁去都不留难,办事讲规矩。呵呵,我若无故兴兵,嘿嘿,谁愿随我去呢?他认又当如何看我?我若执意起兵,都不用打,北征道路崎岖,那厮只需堵住卢龙道、傍海道,拖得一时,我军多半就要人心自溃。”
刘守文连连点头,不说别人,就是让刘守光去打营州,都未必肯去。又想,或许大人是等着李正德来闹吧,才好名正言顺地讨伐。可是,会不会玩脱了呀。感觉不至于。又道:“那么,何不取义武而取魏博呢?”其实这个问题才是他最困惑的。李正德看得到,难道刘守文就眼瞎?
“《三国志》你读了吧?”
“读了。”如今确实与汉末相类,却不知阿爷要说哪一段。
刘仁恭道:“关羽攻襄樊,吕蒙袭荆州。你说,孙仲谋是赚是赔?”
刘守文想一想,道:“只怕是赔了。”
“说说。”
“曹公本来势大,吴军只能水战,陆上唯昭烈可与曹公一争。两家联盟,方能求存。因荆州一事,刘、孙反目,后战于夷陵,仲谋虽胜,但昭烈精锐丧尽,曹公再不可制矣。从此,刘、孙两家之败亡已成定局。若彼时吴军出淮泗,取徐州,虽不能混一宇内,倘曹公不支,则或可与昭烈成东西两朝。又或者刘得关中,孙得江北,与曹公三家划河而治,势均力敌。得淮上精兵,孙仲谋至少还有一争之力,总比坐困等死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