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比较秘辛,杨师侃不曾关注,听了不可置信道:“军士肯么?”钱不拿到手里,杀才们能放心?真是匪夷所思。大头兵又不傻,他们宁可自己死了财货丢了,但是不发在手里,有几个愿意?
单无敌道:“李正德此人你岂不知,素有信义,从景城时,我便瞧出这厮颇能治军。据闻,在河东时军资不足,他竟将队正以上将官资财全都借来,为军士买粮买肉。在安边时,他套了咱多少粮肉你忘了。他说给,谁不信。”
这种记账的办法固然由其便利,问题是,里头脏事多啊。杨师侃脑筋一转,道:“那军士在营州无家又如何?”
单无敌笑道:“嘿嘿。这厮一到平州,便给军士成家,到营州亦如此,将蕃汉女子配给军士,不管别处有家也无,至少他那老三都在山北哪个没有一二女子。此前二公子接管平州,凡家眷愿搬去者,李正德皆差人接走。就算不愿走者,那平州很远么?再说,平州有家,也不耽误山北再安一个么。”
杨师侃啧啧称奇道:“李大郎真是丧心病狂,煞费苦心呐。”李正德给军士们配女子,这事儿杨师侃知道,可是也没什么出奇,刘大帅也给弟兄发娘们呢。不过,单无敌将发赏赐的事情跟这事儿一联系,杨师侃就不得不感慨一下了。
“这有甚。刚从河东回来,有战殁在外者,这厮曾差人一一寻上门去发抚恤,嗯,离远了就派人去,离不远他亲自去。遇有绝嗣者,便寻族中孩儿过继,寻不得族人亲眷,他也寻了孤儿做嗣子,承续香火。在平州,这厮还在庙里给亡者立牌祭祀,据说,从他景城以来,凡他手下死了,皆有香火享用。到柳城,干脆辟了英烈祠一座,供奉军士牌位于其中,使人照管、香火不绝。”杨师侃听得心向往之。活着有钱有女子,死了有香火祭祀,军士们还图个啥,不禁暗赞李大用心良苦,这他妈得多花多少钱啊。
单可及无比羡慕道:“其实我军家眷多在城中,幽州亦可效法。自知晓此事,我便说与刘公……咳。”事涉大舅哥,单无敌也没法多说,但是事情不成,他还是很有遗憾的。
杨师侃却自行脑补道:“嗯,大敌当前,做罢这场再说。以免乱了军心。”
单无敌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微笑道:“我去歇会儿,你盯一下。”
……
夕阳西下,彩霞红透天际,映出幽州子城的红梁格外秀丽。
“大帅!”
赵珽高举着一张小纸条,连滚带爬着进殿。刚刚收到数百里外飞奴传信,老赵一刻不停,赶紧要来报捷,走急了,一路磕磕绊绊,不成体统。
自得知晋军出动以来,刘仁恭日夜难眠,片刻前实在熬不住,就歪在坐榻上昏睡过去。忽在梦中闻得赵珽高叫,老刘弹簧一样从榻上跳起,脚尖却绊住毯子摔了个狗啃泥,“砰”地一声门齿磕在地板,刺破了嘴唇,门牙都晃。根本顾不上疼,刘大帅一骨碌爬起,推开要来过来搀扶侍者,一把迎住赵珽。
刘哥本已火得满嘴冒泡,经此一摔,更是鬓发散乱口鼻窜血,一双眼泡肿得跟活像金鱼。赵珽接住大帅,忙将袖子帮他擦了下血,喜道:“大帅,捷……捷报啊。”
一把夺过赵珽手中纸条,只有短短一行字,“已阻敌于谷下营速发粮”。“哈哈,哈哈哈哈。”多日积郁一朝散尽,刘大帅脑袋一甩,如瀑布般的秀发垂在背后,那是相当飘柔,伍子胥是一夜白头,老刘这些日愁白的头发恨不能重新转乌。将字条凑近光线看了数遍,喜上眉梢道:“速拿舆图来。”
侍者忙将一张宽大的舆图搬来,摊在地上。此时天色已暗,又将灯烛抬放在四角,照得左近明亮。刘大帅忽觉腹饥,这才想起午饭没吃,唤侍者赶紧弄些吃食。忽又觉口渴,回身将桌上水壶提起,也顾不得风仪了,直接猛灌两口。整个过程,刘节帅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舆图,擦了唇边水渍,道:“善哉!善哉!堵住便好。刘雁郎在何处?”
侍者已迅速端来餐食。有肉粥,菠菜,肉酱,煎饼,鸡汤,刘大帅用煎饼卷了肉酱、菠菜,三两口吞下一个,又给赵珽卷一卷。
因飞奴夜间不能飞行,歇宿危险,故刘雁郎应在每日晨拔营前放飞,中午前后可到。由此,他只知昨夜刘雁郎在广阳城歇宿,按计划,今夜应宿在良乡。对,大概就是后世北京的良乡一带。但是飞奴没到,赵珽也不好胡猜军情。揣摩刘帅问话主要是为粮草,便道:“刘将军步军为主,押着辎重走不快。即已堵住了晋军,单将军当即安排辅军、夫子带马返回接应。计算路程。”赵珽心里快速盘算,与义武交接的慎州囤着夏粮,往返二百余里,单可及马多,派个二千骑护送,三四天可打个来回。等刘雁郎也只用五日,应不至于断粮。算算没错,便道,“营中存粮足支十五日。刘将军首批粮草须五日送到,单将军至慎州取粮,回返至多四日。营中并无乏粮之忧。”
“善哉。”果然刘帅十分满意。其实行军计划都是事前反复测算的,但刘大帅心里慌啊,必须听了赵珽回报才能踏实。吃下两个卷饼吃了粥,又将半碗鸡汤咽下,刘哥长舒几口气,取了手帕擦擦油渍,忽道,“义武那边有甚异动?”
老赵斩钉截铁地回答:“并无异动。想他义武地狭将寡,且王家叔侄相互提防,我军只是过境,最迟后日刘雁郎将军即至两镇交界,有此五千军,彼辈当不至于引火烧身。”
“嗯。平州呢?”这边堵住了河东军,刘仁恭就惦记上东边的事情了。此时,他的大军都在西边,若李正德这个王八蛋杀过来,他老刘就完了。
赵珽胸有成竹地说:“又送来一批马,只是二公子未归。大帅无忧,卢龙道沿途各戍堡皆严加守御,渝关亦驻兵千余,且此时天暖,傍海道不通。李正德数千主力二月前便北上虏掠去了,二公子来信说尚未回返。如今老三都只有一半在,他还要看着山北那些胡儿,能挤出多少兵?三五千兵冒天,这点人马能做甚。”
刘仁恭摇摇头,叹息道:“若正德与我一心,多了他这万余兵,便从容多啦。”前线堵住晋军,老刘脑袋就活泛起来。五千兵跟着老大蹲在居庸关,一万五千跟单无敌、刘雁郎南下,再有三千多在守平州,此时蓟城也只不到一万兵,而且质量参差不齐。捉襟见肘呐。关键是马仅余三百匹,哦,老二新弄回来点马,那也没多少,畜力不足,仅能守御,无力出击。
“独眼龙那边没动静吧?”刘大帅可真听不得这厮再玩出什么花活来。
赵珽道:“今日并无消息。”
“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