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少啊。”也就比牙兵的粮赐少点。
“也不多,再说塞外不安宁。前几岁跑回多少人,今岁是没见,但谁说得准呢。”农人也有自己的一本账。
刘守文微微颔首,又问:“今年收成怎样?”
农人眨眨眼道:“与往年差不多,好在官府少收一斗,能宽松些。”今年收成其实还成,而且县里说今冬要组织清淤,待疏通灌渠,用淤泥肥了田,明岁应能多收许多。若明岁官上还跟今年一样,那就好过多了。但这外乡人是幽州口音,又是武夫,这话可不能与他胡说,万一传到大帅耳朵里眼红,明岁官府要多收税,不是全白忙活了。
又问几句家长里短,看看也无甚想听,刘守文便让人赏这农人一把铜钱,上马进城,竟往刺史府去。刘守文记得平州刺史原是李君操,这老汉现在节度使府里混饭吃,后因豹营过来,为免麻烦,暂时没有任命新刺史。本以为这边会被丘八们搞得一团糟,但这路看来不是那回事。哦,刘守文记起来,李大家是读书人出身,好像他弟弟也在军中。
这治理地方,还就得用文人。
进了刺史府,迎来个四十许的中年文士,一问,叫韩梦殷。刘守文奇道:“韩公?李公君操说有位旧友姓韩,曾任蓟州刺史,为人方正贤能,后在他幕中,数次向父帅推荐,莫非……
韩梦殷道:“正是韩某,不过这个方正贤能么实在是当不得。”
“哦。”刘守文佯作不满,道,“父帅求贤若渴,李公已在幽州为臂助,韩公怎么不来?遗贤于野,何等罪过。”
韩梦殷能说是怕被你家清算才不去么?至于后来被老黑绑进毅勇都,这更没必要说了。道:“本来要去,未及成行李安抚来到。后大军出塞军中乏人,竟将某辟作军中司马跟去了。”
刘守文一听,来了兴趣,道:“韩公从塞外回来?”韩梦殷道:“是啊。塞北样样都缺,李安抚遣人来平州采买货物。老朽一时无事,便跟回来探亲。”
刘大公子一脸谦和,态度友善地说:“嗯。李正德干得好啊,父帅对他大加赞赏,特命我来劳军。赏赐在后慢行,我先到数日。韩公自塞外回来,那边情况怎样。父帅说,秃头蛮要翻天,是得好好敲打。今岁镇内也算好过,这边有甚需要尽管说,能办都办。”韩梦殷叹口气道:“难啊。豹骑军人少,破柳城是取巧,后来有个什么乌隗部打来,幸亏李安抚早让秦什将从这边过去,正巧赶到顶住,好悬呐。七八月间,秃头蛮纠集部众又来,说有万骑,李安抚帅四千兵死战数阵,拼个两败俱伤才堪堪稳住。秃头蛮也不敢再战,这才退去。但明岁是否又来谁说得清。”
刘守文道:“可是露布……
“那个做得准么?”
看着韩梦殷一脸真诚,刘守文点了点头。军报夹私货,这是武夫的常规操作,这么说也没毛病。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谈几句,韩梦殷除了大倒苦水,言说关外难挨,刘大郎就没听到什么有用的。天色将晚,刘守文揣着满肚子的问号离去。韩梦殷忙将儿子韩延徽叫来,将方才与刘守文的对话扼要说了,又在儿子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一通。
次日一早,小韩便去隔壁小院。
院里已打扫干净,张氏正指挥着仆妇将最后随身的行李抱了,堆在门口一辆马车,家眷上了后面两辆车。瞧见小韩来到,张桂娘笑眯眯招招手,道:“小秀才来啦,有甚事么。”
他是读点书,但大唐的秀才可是香饽饽,凤毛麟角,张氏总叫他“小秀才”,韩延徽听了脸红也无从解释。拱手道:“夫人这是去营州吧。”
张氏道:“嗯,这就走。”
韩延徽道:“我本是跟阿爷过去,但他有事走不脱,俺想能否与夫人一路过去。”说着从袖里取了个小银饼,要给张氏做路费。张桂娘将那银饼子推回,一把拉了小后生的手,呵呵笑道:“都自家人,这是怎么?上车。”就安顿小韩在后面一辆马车。等她也上车,车夫便牵马起行。
车里除了张氏,就是几个孩儿和一个仆妇。看看自家孩儿,又瞧瞧人家小韩,母大虫是感慨万千。你看人家孩子眉清目秀的,瞧着就爽利,再看自家,咳,真是一言难尽,一个个都跟夜叉似的。都怪老郑家,不对,现在是老李家种子不好,再好的地也长不出好庄稼。
一路无话。
小屠子早在城外船上等待,见车队过来,便跳下来张罗。却见韩延徽从车里出来,好奇道:“韩郎怎么也在。”两家挨着,小韩来家数次,两人算是相识,可惜文武殊途,不是很熟。
韩延徽拱拱手,道:“搭贵府船走。”
张氏看儿子还傻站着,喝道:“还不去帮小秀才将包袱拿上船。”
“哦。”小屠子应一声,张开蒲扇般的小胖手将韩哥儿包袱提了,转身跳上船放好,又下来帮忙将行李和几个孩子一一接到船上。最后一辆马车是老黑的三个胡女和妾室巧儿。韩延徽先已上船,眼见这几人从面前走过,那胡女还好,身量不低,但是这个巧儿,虽然个头也不低,只是过于娇俏了些,想起老黑那伟岸的身姿,哎呀,小韩连连摇头。
人都上齐,船夫撑开了船,顺水而下。
脚下一晃,韩延徽怕站不住,忙坐下来扶着船帮,看两岸景物向身后漂远。这是他首次出行远门,还是自己上路,心中不免忐忑。又想起冯家公子与自己同岁,此时已是李司马帐下骨干,小韩便生出一股豪气来,对前途充满了期待。
正自想着心事,小屠子凑过来在边上坐下。要说他两人年岁相仿,但小屠子已足六尺,且与老爹的高壮不同,他是又高又胖,动一动船都要抖。黑脸红袍红抹额,腰间插着一把短刀,造型非常醒目,一双胖手揣在袖口里,问说:“韩哥儿,你怎么自己来了。”
韩延徽凑近些,说:“家父有话要带给令尊,却不好走,让我先去。”
“哦。”小屠子听是给自己爸爸带话,立刻认真起来,“那你跟着我。俺带你去找阿耶。什么话?要你跑这一趟。”
韩延徽道:“刘守文要去营州,昨日已到卢龙了。”
只懂杀羊打架的小屠子有些茫然,这是啥要紧事么?看他懵懂,韩延徽道:“总之事情紧要。要快些走,赶在前头才好。”见他神情郑重,小屠子虽然自己不懂,但想想抓紧见到爸爸总归不错。就扯起嗓子高喊:“船家走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