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龙军往塞北打草谷是常去不假,到别人地头横抢也很正常,好歹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即便秋毫无犯说不上,总体也就还行。真有惹了众怒的,被拉去砍头亦不鲜见。作为老牌藩镇,家里有些资财的,谁跟军伍里不沾亲带故,所以,就算是官府征粮征税也要讲规矩,闹得过火是真出事。李匡威抢一把马市就不得了,那还是强买胡儿的马,多少还要给点钱,多少给点呢。
河东军可好,连在自家里也是混抢。一路走下来真是风卷残云,摧枯拉朽,整村整寨地屠杀,连县城都不放过,尸骸遍野,惨不忍睹呐。这是自己家里好么?郑二屠子出身,一贯看淡生死,从军以来,尤其在草原杀得腥风血雨并不少干,但是在河东同行的面前,也是自愧不如。郑哥只觉心里越来越沉,如此搞法,狗日地能长久么!再多想一层,若这伙畜生进了卢龙,能有个好?
狗日地刘仁恭。
北京晋阳是天下雄城,与西京凤翔、东都洛阳、南京成都以及京师长安合称五京。作为大唐龙兴之地,晋阳控扼河东要隘,如今,则是李克用的老巢。
军队在晋阳补充了给养,宿了几宿,就继续出发。
一路下来,有刘三、王义几个四处打探,郑哥算把河东的情况摸个七七八八。原来独眼龙真是一屁股烂事。
去年本是大好局面,结果李存孝反了,拉着成德王镕做靠山,据说还跟朱全忠眉来眼去。今年二月,李克用去收拾逆子,先被王镕插一杠子,转头来教训成德,碰上卢龙李匡威也来凑热闹,导致半途而废,据说损了不少兵马。所以一说幽州内乱,刘仁恭来投,李克用就赶紧跑去接受老刘投诚。
此次南下,就是继续去打李存孝。
南边李存信万多人早就顶在邢州前线,与李存孝对峙,主要是将他拖住。李克用的大军则不着急往那边去,此次先要从井陉东出太行山,先把收拾了成德的王镕,断了那逆子的外援,再转头去教这逆子做人。
豹子都是客军,军议没他们的事,就跟着李存贤行动。李存贤如今是鸦军副使,此乃独眼龙的亲军,跟着他,豹子都也算是凑在大王身边的队伍,待遇还成,好歹一天三顿饭管饱。至于赏赐么,不提也罢。上峰说了,赏赐去成德拿,找王镕要。换句话说,去山那头抢吧。
从山里出来已是六月末。
前面再有百多里就是王镕的老巢镇州,大概就是后世的正定。
独眼龙派前军突袭平山县,未料想城中防备甚严,不能得手。大军出山,只好隔着十里地临水扎营,然后放出队伍四下抄掠。反正不是抢自家,二哥没甚心理负担。此时此刻,他才深刻体会为何河东军赏赐如此还能不造反。
全他妈靠抢啊。
这阵子实在有些困窘。除了马匹、甲械等要命的军资,豹军随身所携财货非常有限,早已吃光抹净。进村子,破寨子,穷得这些时日,抢把成德总算少解燃眉之急。瞧瞧身后马背上驮满粮食、财帛,以及成串的牛羊牲畜,郑屠子这就入乡随俗了。
不然能怎办呢?
走另一路的李三也丧眉耷眼地回来,眼见郑哥进门,犹豫着来向这边。郑二知道这酸丁满心满眼的救世济民,今天掳掠都没参加。瞧他这副摸样,可能是看到了什么,引得穷酸发作?上来戏他:“三郎,这成德富裕啊。”看李三郎不识逗,想起一事,道,“哎,你那个一口香怎么没了?这干饼啃得难熬。”
李三没好气道:“那是用麦、粟粗磨了粉,混进乳粉、油、肉末、葱、盐等物炒干碾碎制成,需要多少材料,你看现在弄得出来么。”听说如此繁琐,老黑直把头摇,心想真是麻烦,此等物事他屠子哥真是操持不来。
他没话说,李三却犹豫一下,道:“二郎,有个事与你说。”
“你讲。”
李三看郑哥懵懂,奇道:“怎么你不知道么?”
郑哥纳闷道:“知道个甚。”
“你出去没有听说?李公,哦,李匡威兵败逃来成德,就在镇州。前不久这厮挟持王镕欲并成德,却事败被杀,随行军士皆未能免。我知你一路心忧郑兄。”李三看郑哥听着眼睛渐渐泛红,劝道,“二郎莫慌。只说是匡威被杀,并不知郑兄是否也在这里。传说大军在博野一哄而散,或者郑兄未至镇州呢。”
原来李三郎见不得掳掠百姓,可是面对军中钱粮奇缺的窘境,除了去抢,他也别无他法。这日在营里呆不下去,跟着李大破了个堡子,李三郎将家主叫来聊天,主要是打听本地风土民情,作为回报,保证不伤人命。恰巧这家人有子侄在成德军中,消息灵通,何况此地距离镇州不远,前些日李匡威之乱在镇中传得沸沸扬扬,也就给他问出这么一档子事来。
郑二是只顾着抢钱抢粮,真没留意这些。乍闻此言,很是烦乱。即觉着郑大应该不会陪着李匡威来成德吃灰,又不敢十分肯定。毕竟乱军之中,鬼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念起兄长的情谊,黑哥攥攥拳,向李崇武一礼,道:“承三郎记挂,谢了。”再无多言,说罢就走。
看郑哥离去的身影有些驼背,李三郎长出一口气,默默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呐。”
回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