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长久的沉默。
车子已驶出几十公里,右面是无尽的田野,左面是奔腾不息的黄河。
尹向荣点燃一支烟,摇下了车窗。
风带着水汽吹进来,他的身子轻微颤了一下。
“你冷不冷?”他问她,罗椿春闭眼没有回答。
尹向荣知道她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她的嘴角低垂,下巴向上扬着,双手抱在胸口,整个姿势有着防备和抵御,尹向荣将车窗全部摇下去,恶作剧似地任风吹乱她的头发。
她不为所动,死了一般端坐着,有些吓人。
尹向荣讨厌她任人宰割的样子,他倒希望她继续用力反抗,大肆怒骂,这样他可以心安,而她保持了沉默,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沉默着,尹向荣无所适从,渐渐生了气——他不知为何生气,生谁的气,索性将车开慢了些,瞅着前面的黄河岸的芦苇荡,将车驶上了河滩。
车子剧烈颠簸,罗椿春睁开了眼睛。
她瞅着车窗外的芦苇丛,涌来一丝惊惧。
“你——要去哪里?”她问尹向荣。
他诡秘一笑没有回答。
“你不是说要去陕北吗?”她明显不相信他的鬼话,转过头问他,语气里有着挑衅。
他仍然没有回答,风将他的头发吹起来,如一蓬野草飞舞,罗椿春想起来初见这个男人时的情景,那时不是初夏,是隆冬,她在镇上急走,听到身旁的女人窃窃议论,她听到了何金贵的名字,便知道同达煤矿的少东家出现在了镇上。
罗椿春顺着女人们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下了车,冬天的阳光照得他脸上浮着奶油的光亮,留得有些长的头发在阳光下跳动。
他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跟在何志东的身后。罗椿春屏住呼吸,却闻到了一种莫名的香气,夹杂着烟草和轻淡的汗味,让她奇怪男人的味道也会如此好闻。
这是第一次见尹向荣。
她早从姚麻子的嘴里知道他的来龙去脉。
不过是何志东捡来的义子,却福大命大继承了何志东的家产。
可真是幸运儿!
现在,罗椿春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不明白他到底要做啥,她知道他和姚麻子不睦,两人为了各自的利益已生仇恨,但与她无关,世间的任何事都与罗椿春无关,她想好了,等弟弟两年后大学毕业,她一定给自己一个痛痛快快的了断,绝不让姚麻子再碰一下自己。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风声携着水浪声涌进了车窗,一时间罗椿春恍惚起来,以为车子跌进了水里,她耳边的水声如此巨大,象黑夜在悲悯地呜咽,让她的心不由地陷入了难过。
尹向荣下了车,他用手折一株去年枯去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响声。
罗椿春有些好奇,她看着月光如银洒在起伏的河水上,闪闪烁烁流光溢彩,再看看尹向荣的身影,以及他周围的芦苇荡,瞬间一种奇怪的念头腾一下升起——这个男人要做什么?他带自己来这样的无人之地——夜晚的黄河岸边,他要做什么?
她笑起来,无声地。
她不是小女孩,也不是出身清白,她的过去不堪一击,整个煤矿和镇子都知道她的过去。
如果......真的呢?
罗椿春的脸烫起来,她的手掌捧住自己的两腮,头低下去,感觉心跳得如此狂野。
“给你,好看吗?”
尹向荣将一把枯了的芦花递了过来,这些经历了世间风雨的芦花不忍脱落,固执地长在枝头,月光下,毛茸茸地如同尹向荣温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