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他,不言而喻。
南生心尖涌过一阵暖流。这人吧,几十年光景,从年幼到老去,总不会一成不变。可有一人,无论她如何改变,他铠甲般冰冷坚韧的外表内,初心未改。
一时难舍难分,缱绻缠绵。
此时此地,一切都是虚无,再没有比这更亲密了。
天未亮,枕边人酣睡,贺兰擎悄然离开,隔着营帐,他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阿生,我走了啊。”
大军入城,管铭与南生被单独安置在彻辰一处私宅。
南生借管铭不喜外人伺候为由,遣退彻辰送来的丫鬟下人,留了一队亲兵驻守外院。
府中吃穿用每隔两三天会有专人送来,并不限制两人外出走动。
管铭洁癖的毛病根本改不了,每天亲力亲为打扫,前后院的犄角旮旯也不放过。偶而兴致好,满院白雪被堆成大大小小数个雪人立在墙边。
南生安静呆了两天,跑去街市从南北商手里买了只鸟,鸟关在四面罩着黑布的笼中,极少叫唤。南生将其养在房内,偶尔掀起一角黑布,添点水和小米,挺宝贝,谁都不给看。
羌地果蔬冬天几乎罕见,顿顿牛羊肉,管铭吃到上火,每天三餐到最后不过为果腹。
这天,南生用果蔬做了几个清淡小菜,管铭瞧着清爽,一筷子夹起送到嘴边。
南生淡淡道,“不怕我下毒?”
恍若被雷劈中般,管铭色变之余慢慢放下筷子。
“管军医还真谨慎。”
管铭讪笑,南生酷爱看医书,纵然不懂全部,只要有心,书上有些方子可杀人无形。
南生只当没看到,夹一筷子菜肴入口。
管铭进退不是,干脆问:“什么事不妨直说。”
“管军医可听说过先帝在世期间的孙院正?”
“不曾听闻。”
“我给管军医说说?”
“不想听。”
“既然让我直说,你不听也得听。”
“你——”
“孙院正父辈跟随先帝南征北战,几次救先帝性命,为人低调不爱富贵,后半生隐居山林,孙院正继承衣钵。当今圣上曾经特别信任孙家,岂料孙院正图结党谋逆意图毒害圣上,孙氏一门男丁绞杀,家中女眷流放蛮荒之地,孙家人丁本就稀薄,这么一来已绝户。”
管铭身僵如石。
“孙家长房孙媳妇有一八竿子打不到边的远亲,好像姓管。”
管铭牙齿咬地咯咯作响:“你什么意思?”
“管铭,取这名字是要铭记孙家如何惨死,等待有朝一日报仇?”南生顿了顿,缓声却坚定,“恐是妄想。”
“为何是妄想?”管铭愤然抬头,面容凄惨狰狞。
“你怕死。”
简单粗暴,直戳中要害。
是的,因为怕死!
流放一路风餐露宿,她逃跑后被人牙子绑了卖给一五十有余的小官为妾,大房不容她百般虐待。她失手打伤大房,唯恐罪籍被官府发觉,不得不改头换面扮成男人。为求一口饭活着,冒充他人身份入伍。
原本答应家人此生不再行医,为活命她医治贺兰擎头痛,仗着医术不错在军中逐渐站稳脚跟。
南生与管铭面对面不过咫尺,她冷声发问:“为什么要害贺兰擎?”
管铭惨然一笑:“我说为先父报答他人恩情才对侯爷出手,你会不会相信?”
“我相信呀。”南生视线徐徐扫过管铭,冷笑。
南生人小小的一只,柔弱无反抗能力,管铭比她高,力气也大上许多,脑袋内一下子冒出许多邪恶念头,偏就对上南生那似笑非笑的神态,冷不丁连打几个寒颤。
有时能痛快赴死,也是种奢望。
管铭想起帝君宋齐正下旨千刀凌迟父亲,并亲自观其痛嚎一天一夜才咽气的那一幕,南生神态与那时的帝君何其相似。
君者,天生贵不可言,一声令下要他人生死。
冷汗透背,这段记忆太惨烈,她久久回不了神。好一会儿眼珠重新转了转,真恨自己被震慑住。
她被逼下毒,却毒不死贺兰擎,左右不过令他不舒服几天。他怎会没察觉,既然察觉,又为何不点破?
易位来说,管铭多半要弄死下毒害自己的人,何况贺兰擎行事睚眦必报,所以一度以为那晚小命不保,最后呢?
贺兰擎留她不死,其中缘由,她大抵猜到几分。
管铭咬紧牙关,尽量把话说平稳:“贺兰侯爷的头痛之症,也许我能解。”
南生神情微有起伏,“也许?”
蝼蚁尚且偷生呢,管铭说:“定当拼尽全力一试!”
“我该信你吗?”南生声音柔和清淡,蕴藏无尽狠戾。
“你既知晓我来历,就该对我充满信心。”管铭舔舔干涸的双唇,强撑至此,管铭已是穷途末路,不管最终结局,总要先拼上一拼。
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窗棂糊了白纸,雪光透来,屋内倒比外面还要亮些。南生眸子纯黑通透,眨也不眨凝向管铭。被她瞧的后背发冷,管铭无端又想到帝君宋齐正。
孙家一荣一损,皆起因盛名。
贺兰擎头痛之症源自孙家耗尽毕生心力研制的一味毒药,现世当天,参与研制一干人等尽被杀,配方统统销毁,不存于世。
此毒名曰:无双。
世无其二,无药可解。
---题外话---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