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君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力一击,震撼之余,更有些气闷和钝痛。
“所以——当年母亲其实并不是无药可救,而是履行那个承诺,保全十二舅舅,所以才执意没叫师公给他医治的?”延陵君道,声音也变得异常沙哑,字字艰难。
怪不得荣显扬说什么也不肯站在风邑的一边,和他同仇敌忾,就算这一切都不是风邑愿意的,但事实上——
却是他取代了阳羡公主活下去的机会。
怪不得师公一旦提起他的母亲就会变得喜怒无常阴阳怪气,也怪不得他会说他们这一家子缺心眼,的确呵——
不过母亲那样的人,当初要让她丢下唯一嫡亲的弟弟的生死不顾,这也是不可能的。
虽然这件事对他们父子而言是太过残忍了,可是失去了妻子,父亲还可以活下去,他也有父亲照顾,这是她所能做的,最为两全其美的选择了。
“可是——”延陵君自觉没有办法在这件事上评判阳羡公主的对错,稍稍冷静下来,再转念一想,还是察觉了此事的漏洞,“可是他为什么要用母亲的性命来取代十二舅舅?再怎么说母亲她也只是个女子,并且有没有任何的野心抱负,根本就威胁不到他的。”
“因为——”荣显扬闭了下眼,随后又重新飞快的睁开,“朝中和杨氏有所勾结的人他一直没有揪出来,那个时候——他怀疑,那个人是我!”
而如果风清茉是因风邑而死的,就算风邑背后支持他的那个人是荣显扬,那么他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可以彻底瓦解分化了,因为崇明帝也太清楚荣显扬对风清茉的感情了,就算始作俑者是别人,他也一定要迁怒风邑。
“这本来就是一个必杀局,原本阿茉赴死之后,他也不该信守承诺,放过安王的,但大约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察觉了长城部落的异动,怀疑安王和长城部落的异动有关,而没敢轻举妄动。”荣显扬说道,抛开了风清茉的事,他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但是因为父亲你抢先拿下了这块兵符,杨家军当时一盘散沙,一旦长城部落有所动作,根本就抵挡不住,所以就又将他牵制住了?”延陵君垂眸看向手里抓着的兵符。
“一开始的几年是这样,但是随着他逐渐将军中大换血,这块兵符的存在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只不过兵符被盗,说出去毕竟不好听,所以时过境迁之后,也就一直拖着没再提起了!”荣显扬道。
那段往事,虽然带来了太多的震撼,但是说到底,也毕竟是过去的太久了,延陵君还是很快的镇定下来,思绪飞转,将整个事件整理了一遍,最后却是冷笑,“现在麒麟山脉的战事,他刻意点了父亲挂帅,也是图谋不小的吧?一则他知道这块兵符在你手中,父亲你一旦接了这份差事,那么这个兵符上存在了二十余年的缺口就自然而然的修复好了,如果这个时候再要暴出兵符失踪的事,那就完全是父亲你的责任,再有——”
延陵君说着一顿,唇角扬起的笑容就变得森冷无比,“长城部落既然和十二舅舅之间有私,那么由父亲您挂帅出征,他就能看你们两个互相残杀,好让他坐收渔人之利了!”
荣显扬在事关风清茉的事情上,就是小心眼,就算风邑是风清茉的弟弟——
只怕这么多年以来,他对风邑,也不能却无怨恨的。
之前延陵君一直觉得崇明帝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风邑摆了一道,派人去楚州城外暗算了他,但是就荣显扬方才透露给他的消息来看,其实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本身就知道是风邑透露的消息给他,但是为了挑拨风邑和他们荣氏父子之间的关系,就故意顺水推舟了一把。
这位皇帝陛下的耐性,还真是首屈一指,以前只觉得风连晟是个怪胎,现在看来——
风连晟的那份忍性,极有可能就是传承自他的那位父亲的。
“在我看来,他和安王都是一样的!”荣显扬如是说道,他本来对风邑就没有任何的感情,而现在就立场上来看,更是没有必要放不开了,“不管什么人在等着渔人得利,我要做的事,也必须要亲手去做!”
他本来也是费了好大努力才说服自己不要迁怒风邑的,但事实证明,他做不到!
不管是风邑也好,崇明帝也好,他都不能看着他们称心如意。
这个想法虽然显得有些疯狂,但是——
自风清茉离开他身边的那天起,他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也别怪我做这些没有考虑你的立场,君玉——”荣显扬道,期初的言辞还稳健有力,但他却很明白自己这样的作为对延陵君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是个自私的人,从来都是,哪怕是为了儿子,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世事。
“父亲,我们父子一体,你要做的事,都是我该做的事,你不需要对我觉得抱歉。浔阳那里太医应该差不多要走了,我先过去看看!”延陵君却是面无表情的开口大胆他的话,没让他把后面的那些话说出口就径自举步往门口走,一边说道:“稍后我会入宫请旨,麒麟山脉的战场,我陪您去!”
“君玉!”荣显扬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扬声叫住了他。
延陵君止了步子,却没有回头。
他从背后走上来,手掌搭在儿子的肩上,语气依旧平静,波澜不惊,“其实这么多年,你对我,都一直心存怨言的,是吧?”
延陵君用力的抿抿唇角,沉默不语。
荣显扬对他,不能说是不好,和其他任何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父亲一样,他心思周到,事无巨细的安排布置,给他最好的保护,甚至于亲力亲为的教导他很多的东西。
他对他,给出了最大的耐心和精力来养育,甚至于还给了他任何世家子弟都不可能得到的自由的意志,放纵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任何事。
这样一位父亲,其实扪心自问,延陵君几乎挑不出他的任何毛病来,他为自己儿子安排打算的一切都堪称完美。
可就是这样,从小到大,唯有延陵君自己知道,他对父亲的感觉,发自内心尊敬的同时,也总能感知到无形中的一种隔阂。
他们是亲父子,就算他对他尽心尽力,可是——
他却永远触摸不到父亲的心跳。
荣显扬在他面前,更像是一座可以替他遮风挡雨,又可以给他引路的冰冷的丰碑。
你不能说他不好,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他都是个无可挑剔的好父亲,曾经一度,延陵君也不住的劝慰自己不要苛求,一直的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可事实证明——
尤其是在他自己娶妻又即将生子的这时候,他便能更加清楚的感觉到,他之前的感觉没有错,父亲在为他付出所有心血养育的同时——
他却是没有付出感情的。
也许他在父亲的心里,说是一个儿子,倒不如说是他的责任,那是——
荣显扬他唯一深爱的女人留给他的毕生不得舍弃的责任。
可是——
母亲她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啊!
只不过他也爱过褚浔阳,对父亲痛失挚爱的心情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如果推己及人,他也能够体谅。
二十一年了,已经整整二十一年,父亲是始终都还没有将那个女人还有那段过去放下,而他,则是摆在父亲面前,回避不了的,联系着那个女人和那段过往的一根纽带。
只是他最终也无法理解的是——
既然父亲对母亲无法忘却,为什么不将那些感情换做亲情,投注到他的身上来?而偏要一个人在余下的生命里孤独的行走。
所以归根结底——
他并不十分赞同荣显扬所扮演的这个父亲的角色。
只不过,因为知道他这些年过的辛苦,所以他也一直的绝口不提,掩饰太平罢了。
他从来都以为自己掩饰的极好,但显然——
荣显扬对他的想法洞若观火!
“是吧!其实在你的心里,也从来都不觉得我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的!”荣显扬并不介意,也不等他回答,就又自嘲的开口,“所以你别跟我一样,眼前的人,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曾经我给你的缺憾,就不要让它再在你自己的骨肉身上重演了。父亲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的人生,我的安全,都不需要你来对我负责,你该负起责任的人,不是我!这个时候,你不要逞强也不要任性,就安心的留下来照顾浔阳吧!”
荣显扬说完,就当先搓来他身边,先行出了门,拐过回廊,进了隔壁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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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听你们的,今天顺利过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