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褚浔阳本来已经睡下了,闻言,一下子就从床上弹坐起来。
“是!”青萝神色凝重的回道,一面把桌上的宫灯点燃,“驿馆那边刚刚传出来的消息,陛下人在宫里,连夜批折子,太子殿下得了消息,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褚浔阳披头散发的坐在床上,眉头深锁,却是有好一会儿没再接话。
“殿下?”青萝又试着唤了她一声。
“他是怎么死的?遇刺?”褚浔阳回过神来,问道。
“暂时还不知道。”青萝回道:“那边报信的人来的很急,什么也都没来得及说清楚,不过消息肯定是假不了的。”
青萝说着,也忍不住有些焦虑起来,“不管怎么样,南华的使臣在咱们京城的驿馆里遇害身亡,这都是天大的事情,此事一出,南华皇帝势必追究,如果能拿到凶手还好,若是不能的话,恐怕——”
偏偏现在还处在两国议亲的关键时期内。
葛翔可是南华的朝中大员,一部尚书,就这么枉死他国——
这是十分严重的。
“凶手!”褚浔阳皱眉闭了下眼,语气有些古怪的叹了口气,最后再睁开眼的时候,却是凉凉一笑道:“要真拿住了凶手,却也未必就一定是件好事的!”
青萝闻言一愣。
褚浔阳已经掀开被子,翻身下地,来摸索着穿鞋。
青萝顾不得再多想,赶紧过去帮忙,一边帮她收拾整理,一边道:“公主要过去吗?”
“嗯!”褚浔阳点头,披了衣服,就又手脚麻利的飞快挽头发,“哥哥不是说有防着那边会有变故吗?是怎么安排的?”
“因为驿馆里的绝大部分都是南华人,殿下当时怕事情闹大,就没在驿馆内部动作,只秘密从九城兵马司抽调了两千人在外围,暗中观测。按理来说,事发之后,应该已经把驿馆给围了吧!”
南华的使团里面有问题,褚琪枫遇刺之后,其实就在担心他们一击不成,随后会打葛翔的注意。
青萝虽然不说,心里却多少有些气闷——
当时事发之后,如果直接把驿馆封了,许就不会出这样的意外了。
褚浔阳看一眼她闷闷不乐的神情,自然一眼洞穿她的心思,摇头笑了笑,道:“你不要觉得是哥哥妇人之仁的疏忽才导致了这次意外的发生,而是必须要这样。他不想将事态扩大,连自己遇刺的事情都一力压下了,试问——在根本全无线索的情况下,如果把驿馆里所有的南华人全都扣起来严刑拷问,你想想,这会是什么后果?”
就算他要打着保护葛翔的幌子去做,只怕在外人看来,也会自有另一番看法吧。
涉及到两国之间,很多问题就会变的分外敏感,毫无证据的动了南华过来的人,在南华皇帝看来,那就是*裸的打脸。
最后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对方也势必要恼羞成怒的。
所以褚琪枫就只能放任了。
“奴婢的脑子笨,自然不如两位主子想的周到。”青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厚重的大氅给她披上。
屋子里烧了地龙,暖洋洋的,褚浔阳的手指触到那大氅上面柔滑的皮毛才又突然意识到,这时候已经是三九寒天的严冬了。
她的神色游离,轻轻抚摸那裘皮。
青萝不解其意,只就随口解释道:“外头变天了,殿下多穿点。”
听了这话,褚浔阳的心里突然就莫名烦躁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气温很低,京城这里犹且如此,更不用处在边塞之地的北疆了,延陵君上回旧疾复发带起的毛病还一直没完全恢复,这样的天气,他人在北疆,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青萝在这方面远不如青藤细心,见她的脸色不好,也只当她是心烦葛翔的事,并没有多想。
因为急着出门,又是在晚上,褚浔阳也没过分修饰,只粗略的将头发挽了,戴上延陵君送她的玉簪就匆匆出了门。
入夜之后,外面就刮起了强力的北风,天气阴沉沉的,看样子是风雪将至。
“奴婢去安排准备仪仗?”青萝从门后抓了把伞,跟着往外跑。
“不用了,你去叫上映紫、桔红她们,陪我走一趟,直接备马,不要惊动别人。”褚浔阳道。
北风凛冽,扑面而来,刀子似的。
她随手扶起帽子,将脸孔遮掩了大半,脚下步子飞快的往外走。
青萝带上门,飞跑着去相邻的后院叫映紫,想想还是不放心,临出门前,又去前院偷偷拽上了朱远山。
已经是十二月下旬的严冬,再加上晚上变了天,街上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呼啸的风声偶尔卷着枯叶扫过。
一行人策马而过,没走一会儿,脸上就僵硬的做不出表情来。
褚浔阳带人过去的时候,不仅褚琪枫的仪仗停在大门口,就连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都闻讯赶来了,驿馆门口,马车轿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看来陛下也得到消息了。”青萝口中吐出一口气,马上就在眼前凝结成了水雾。
褚浔阳抿唇略一思索,却是站在街角没动。
“殿下,我们不进去吗?”朱远山搓了搓手,又往手心里呵了两口气,问道。
褚浔阳想了想,直接自马背上跃下。
青萝几个也跟着翻身下马。
褚浔阳四下里看了眼,问道:“这驿馆,应该有后门吧?”
“应该——有吧!”青萝随口回道,也忍不住四下里看了一圈。
“这种场合,我不方便出面,远山,你和桔红等在这里,青萝和映紫随我走一趟吧。”褚浔阳道,拢了拢身上大氅的领口,话音未落,已经转身往那座大宅的后巷绕了过去。
彼时这整座驿馆周边都已经被九城兵马司的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褚浔阳快步行去,还没到巷子口就先受到阻拦。
不过她如今这样的身份,表明之后自然也没人敢拦,领头的侍卫赶忙行礼请罪,“卑职没认出来是公主殿下驾临,冲撞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不知者不罪,起来吧!”褚浔阳道,说话间目光却是敏锐的扫视一眼这周围的警戒,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里可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
“回禀殿下,卑职等人是得了太子殿下的密令,傍晚时分就已经守在附近了,事发之后,即刻就将驿馆前后出路封锁,没有什么可疑状况发生。”那侍卫恭敬回道。
褚琪枫提前有安排,那么那个行凶的幕后黑手就应该还在驿馆里面。
“嗯!继续守着吧,没有我二哥的吩咐,不准任何人出入驿馆。”褚浔阳满意点头,继续举步往巷子里走,“开门,本宫进去看看。”
褚琪枫人就在这里,她要过来,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实在没必要走后门。
那侍卫心生疑惑,却也本分的不敢追问,顺从的呼喝人把门给开了。
褚浔阳带了两个婢女从后门进了院子,穿过后花园,又绕过屋舍一侧长长的回廊。
葛翔居住的院子和最前面的大厅周围又是重点封锁,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褚浔阳直接也没管葛翔那边的情况,直接就往前厅走去。
青萝怕侍卫不明所以给闹开,赶着先迎过去交代了个大概。
“公主殿下!”在院子里把守的侍卫一脸的为难,“太子殿下和几位大人正在里面议事,交代过,说是事关机密,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的。”
“你还怕本宫会泄密吗?”褚浔阳道,唇角似笑非笑的弯了一下,“我只过去看一眼就走,若是哥哥会有怪罪,自然不需要你们承担。”
那侍卫也知道褚易安和褚琪枫都对她纵容的很,她要进去,应该也没人会追究,只是想到褚琪枫下令时候那种冰冷严肃的神情,心里不确定之余,就还是犹豫,“这——”
“公主!”就在这时候,刚好蒋六有事经过,赶忙迎了过来,不解道:“这大冷的天,公主怎么来了?”
“哥哥和刑部还有大理寺的人在议事?”褚浔阳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是——”蒋六回道,顺着她的目光回望一眼,神色却莫名带了几分尴尬和闪烁。
褚浔阳见状,就知道事情可能比想象中的棘手,直接就道:“我从这后面过去,看几眼就走,回头你和哥哥直说就是!”
说完,也不等蒋六答应,直接就进了后堂。
因为那厅中闹的着实有些不像话,蒋六本来心里有顾忌,但是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所以也没拦,由着她去了,只摆摆手,对把守的侍卫道:“做你们的事情去吧!”
上头有蒋六担着,下面的人自然不会多事,按部就班的退回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褚浔阳穿过后堂,从后面的门帘后头看过去。
彼时那厅中十来个人,首位上坐着褚琪枫,下面一侧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个官员,另一边的两人则是南华使团里的官员。
而大厅的当中,也分散着跪了几个人。
褚浔阳过去的时候,正听见姚广泰和南华的一位礼部刘侍郎在气急败坏的大声争辩。
“这驿馆之内,在后院服侍和负责饮食起居的都是你们自己带来的人,我们人只负责外围警戒,现在葛尚书的饮食里头出了问题,你们不从自己人身上找原因,却一味的推卸责任,要我们给说法,这是什么道理?”姚广泰扯着嗓子,满面通红的冷声讽刺。
“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是你西越的帝京,我们尚书大人是在你们这天子脚下的京城里头出了事,作为东道主,下官要跟太子殿下要一个说法,也不为过吧,何况……”那刘侍郎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的据理力争。
褚浔阳只听到一半,旁边青萝的眉头已经皱的死紧,狐疑道:“这人怎么会——”
她的话只到一半,具体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就算葛翔死于非命,可是在正式定案之前——
这人的态度,的确是有些过激了。
更别说,他此时面对的还是一国储君的褚琪枫。
褚浔阳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的不同寻常,正要回头叫人去传蒋六过来,回头,却见蒋六已经自觉的跟了来。
“怎么回事?”褚浔阳问道,一边又将门帘撩开一角,去看那厅中情况。
“二更过后,葛尚书突然开始嚷着腹痛,完全起不来床,大夫还没请到,就口鼻流血,一命呜呼了。”蒋六冷着脸站在身后,例行公事的解释,说着,又补充,“是中毒。”
“投毒者呢?没找到?”褚浔阳一面观察那厅中各人的表情,一边随口问道。
蒋六的神色尴尬,过了一会儿,方才苦涩说道:“他身边的人发现他中毒之后,立刻就去查了,结果在下午那会儿他和太子殿下会面时候喝茶所用的茶碗上面发现了残存的毒药。”
“嗯?”褚浔阳是听到这里才猛然察觉了重点。
她的呼吸一窒,扭头看向了蒋六。
蒋六垂眸,避开她的视线,也是觉得无稽之谈的嘲讽道:“前后都隔了将近三个时辰了,如果不是有人有意为之的留下线索,就算真是那时候茶具上出了问题,也早该被清洗干净,毁尸灭迹了。很明显,就是有人居心不良,设局构陷的。不过南华的那位副使却是不依不饶,就咬死了这个证据,说是殿下要对他们不利。”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褚浔阳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哥哥怎么说?”
“这里的厨房和他们所有的吃食都是他们自己人在打理的,自然是他们自己人当中出了内鬼。”蒋六道,想起今天这件事的始末,就越发觉得气闷,“但是那位副使却就是死不松口,一意孤行的要马上离京,返回南华去向南华皇帝禀报此事。”
褚浔阳听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怕死就直说,何必要找这样拙劣的借口?”
这件事,不可能是褚琪枫做的,甚至于一目了然,和他们西越皇室是半点关系也扯不上的,就算他们要找茬和南华人翻脸开战,也绝对不会动对方的使臣,因为这样,就是露了脊梁骨给人戳,完全不占理的。这种情况下再起战事,岂不是要逼着天下臣民造反吗?
南华的那位刘侍郎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幕后的人连葛翔都敢动,如果这里的事端还挑不起来,保不准下一个就是他了。
为了自保而已,他这样的强词夺理,倒也有情可原。
褚浔阳不再多言,只盯着那厅中几人的反应。
姚广泰和那刘侍郎之间争论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眼见着再持续下去就要撸袖子动手了,坐在首位上的褚琪枫突然一反常态,重重的拍案而起。
那一下的动静太大,震的桌上摆设全都跟着乒乓一阵乱响。
“殿下!”姚广泰一惊,赶忙住了口,躬身退回自己的椅子前面。
褚琪枫面无表情的看着刘侍郎,唇角泛起一丝冰凉的笑容,语气微凉道:“侍郎大人胸中怨气可是发泄完了?”
这话说的,倒像是指责那刘侍郎撒野一样。
刘侍郎的脸色极为难看,皱眉就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