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来,他和褚易民的父子关系并不是有多亲厚,大约是从他懂事以后,就再没有过惹祸需要对方来替他收拾的时候了。
反倒是最近几年,褚易民刚愎自用,做的不少蠢事还得要他出面周旋来擦屁股的。
褚易民一愣,先是有点没能反应过来,但是随后想明白过来,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腮边肌肉抖动,死死的盯着他,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褚琪炎表情冷静的看着他,好整以暇。
父子两个对视半晌,终究还是褚易民无地自容的败下阵来,强撑着往冷冷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褚琪炎讽刺的冷笑了一声,就不再管他,起身朝门口走去。
彼时站在那里的还有服侍他日常起居的小厮,手里捧着个打托盘,上面放这个小的铜盆,和一些大大小小的各色瓷瓶。
“大夫还在偏厢给李林处理伤口,这里有金疮药和消毒的药水,小的先跟世子拿过来。”那小厮低垂着脑袋,小声道。
褚琪炎抿着唇角不说话,随手在那堆瓶瓶罐罐里翻翻拣拣,最后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瓷瓶进来,转身又回了屋子里,径自走到旁边一侧的桌椅前面,自己解了衣衫。
他肩上的伤口之前在回城之前就匆忙的洒了金疮药,这会儿血早就制住了,衣物上面沾染的血水也都凝固。
褚浔阳当时那一剑是下了杀心的,入骨三分。
因为皇帝驾崩,这几天所有人都穿着素服。
他那一身的血污,其实褚易民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的,只是正在满心怒火的时候,又见他神态自若,并无半分伤痛的模样,也只当他是受的轻伤,所以也就没问。
褚琪炎随手拖了外袍和上衣扔到门口,又从大的瓷瓶里倒出一些药水在掌心里,按在伤处不徐不缓的揉搓清洗,面上还是那么一副平淡又冷峻的表情,仿佛那伤口是开在别人身上的一样。
褚易民只从看到他肩上的伤口,就窘迫的哑了声音,坐在他背后看着他的动作,尴尬的想要避开,但是碍着面子又不想服软,只就强撑着。
褚琪炎也不管它,反复用了四五次药水,将伤口那里的血污和旧药粉洗净,又重新洒了些金疮药。
门口的小厮极有眼力的赶忙送了绷带进来,他也没用人帮忙,自己动作利落的裹了伤口,又接过小厮取来的一件外衫披在了见肩上。
转身回了的时候,褚易民还坐在桌旁,表情僵硬的看着他。
他想说什么,却一直顾虑自己的面子,迟疑着没有开口。
褚琪炎也不在意,只就面目清冷的笑了笑道:“我没事,皮外伤而已,就是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这么好运了。”
褚易民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再三,只就咬牙站起来道:“我先走了,还得要回宫里去!”
褚琪炎不语,只看着他往外走。
褚易民走了两步,怎么想都觉得事情棘手,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就又转身折了回来,看着褚琪炎道:“后面你到底是什么打算?趁着现在褚易安还没有正式登基,名不正言不顺,一旦等到他回来——”
言下之意,便是采取非常手段,要对褚易安下手了。
褚琪炎拢着衣袍站在那里,微微一笑道:“父王你是一家之主,我都听父王的,您放心,我是您的儿子,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无论将来要出什么事,该我承担的,我一定不会回避。”
褚易民本来是过来发泄的,可是这一晚就净是碰钉子了。
他满满怒气的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却神色怡然自得的儿子,只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一定会压不住脾气,终还是带着比来的时候跟浓厚的怒火,转身冲出了门去。
褚琪炎目送,唇边弯起一个深刻讽刺的笑容。
褚易民主仆三个走的很快,片刻就没了踪影。
褚琪炎转身坐回凳子上,晃了晃手里的茶壶,刚想要叫人去沏碗热茶送过来,抬眸,却见从刚才就一直垂首站在门口的另外两名小厮还都没走。
其中一个也是近身服侍他的,这会儿正满面难*言又止的看着他。
而旁边另一个更为纤瘦的,则是缩着脖子使劲的低垂了脑袋。
褚琪炎的目光移过去,似是立刻感知到了什么。
“世子——”他的那个小厮禁不住他这样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道:“常宁郡主说是有要事求见,事关咱们王府和东宫,小的没来得及先通禀您知道,所以——”
那小厮说着,就白着脸侧目去看身边那人。
褚琪炎这里的规矩严,又眼见着他今天的心情是真的不好,连褚易民的面面子都没给——
小厮这会儿便是为了自己的自作主张后怕不已。
他本来也是因为褚琪炎受伤乱了方寸,直接带了褚昕芮过来,谁曾想才进院子,就赶上褚易民杀到了,反而又叫褚昕芮这个外人看了笑话。
褚琪炎的目光一冷,继续把手里茶壶往外一推道:“去给我换一壶温的来。”
“是!”那小厮如蒙大赦,赶忙提着茶壶就跑。
上完药之后褚琪炎就只披了件宽大的外袍,衣袍随意的搭在身上,露出前面紧实的肌肉。
褚昕芮满是尴尬的不好意思的抬头。
褚琪炎也是满眼的嫌恶,慢条斯理的把衣带系好,这才斜睨着看向她道:“我跟你——好像没什么话可说吧!”
他把衣物整理好了褚昕芮才敢于抬头。
她的胆子虽然不小,但是现在没了褚易简和睿王府给她撑腰,又是面对褚琪炎这么个煞神,多少是有点底气不足。
“琪炎!”深吸一口气,褚昕芮勉强维持镇定的走进来,心里已经权衡了许久,也知道为今之计就只能赌命,于是就干脆的咬牙道:“方才你和南河王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也就不废话了,本来过来的时候我还在犹豫,该不开该这个口,可是既然你和褚浔阳还有东宫也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褚昕芮说着,就越发急切的又上前来一步,竟是全部不顾她自己比褚琪炎高了一辈的身份,突然屈膝跪在了他脚边,仰头看着他冷峻的脸孔道:“你帮我一把,我们一起杀了她,或者——你送我走!”
她是来求人的,而且也舍得下面子。
褚琪炎俯视下来,并不见怎么的意外。
褚昕芮被他这样仿佛能洞穿人血肉的目光盯着,只觉得头皮发紧,可是都到了这一步了,她却是全无退缩的余地了,只能硬撑着,用一种渴盼又乞求眼神定定的望着。
褚琪炎漠然的打量她良久,就冷淡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道:“你又怎么得罪她了?”
褚昕芮从南河王府出来的时候腿是软的,一张脸色惨白惨白的,完全不似活人,走路的时候脚步虚晃,仿佛一缕游魂一般。
躲在门后的轻歌赶忙上前去扶她,也不敢在这里多留,先搀扶着她出了巷子,上了马车之后才急切问道:“郡主,怎么样了?南河王世子答应帮忙了吗?”
褚昕芮自打从那扇门里出来,整张脸上的表情就近乎木然,失了魂魄一般。
这会让听了轻歌的话,她才似是回过神来,看了对方两眼。
轻歌紧张不已的看着她,下一刻却见她的面色无声的突然转为狰狞,手臂狠狠一挥,将桌上一套茶具扫落,噼里啪啦的砸在车厢上。
轻歌吓得瞬间白了脸,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褚月歆乔装出来,也是带着贴身婢女直奔了睿王府,过去的时候看到睿王府外围严密把守的御林军才想起来,睿王府如今是被皇帝早前的一道圣旨给控制起来了。
她急着来见褚昕芮,却又不得其门而入,在箱子外面踟蹰了片刻,虽然心急如焚,但又唯恐被巡逻的御林军发现,犹豫再三只能打道回府。
这边她上了马车离开,褚昕芮就从另一边的街口拐了进来。
她换了男装,装扮上生了病的小厮,又塞了大把的银子疏通,横竖白天的时候宫里已经准了她们母女出府,一个小厮要去看大夫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守门的人也没为难,就放了她出来。
只是褚月歆来的不巧,两人却是刚好错过了。
这边褚月歆没有见到人,整个人都惶惶不安,坐在马车上,不住是搅着手里帕子,神情畏惧而恐慌。
她的婢女也很不安,却还是强作镇定的倒了杯水给她,安抚道:“郡主您要沉住气啊,这个时候更不能自乱阵脚,其实——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褚月歆捧着那杯水,手指颤抖不已,水都洒了出来还不自觉,只就惶惶不安道:“可是怎么会这样?浔阳怎么会带了李瑞祥回来?她跟那人——她——”
她是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的。
可是只看褚浔阳公然把李瑞祥的遗体带回了东宫就吓的魂飞魄散了。
更别提还是刚好撞见了褚浔阳这次应对褚月妍的手段。
那个丫头,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她疯了!
这一天之内褚月歆的脑子里就只是不断的回回旋着这一句话,虽然明知道自己此时的举动不妥,终究也还是沉不住气的摸出来了。
那丫鬟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主仆两个都一筹莫展。
马车回了东宫,还是在后巷外头早早的停了,两人摸进门去还算顺利,一直轻车熟路的躲过了花园里的侍卫巡逻也没遇到什么阻碍,顺利的回了锦瑟居。
褚月歆假装睡了之后才摸出去的,这会儿她那院子里漆黑一片。
主仆两个都是心事重重,也没多想的推门进去。
房门打开,那婢女转身去扶她,“郡主小心,先别想了,睡下吧!”
说着就扶了她往里走。
褚月歆跨进门看,本来夜色深沉,那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也到底是她自己的屋子,她就只走了一步就感觉到一种怪异的感觉,心中警觉的脚步一顿。
紧跟着眼前就是火光大盛,四面墙边的宫灯几乎同时被点燃,刺得人睁不开眼,一时间恍如白昼。
褚月歆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抬手遮挡,透过袖口边上看过去一眼,却见那花厅的主位上端坐着的褚浔阳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褚月歆的心里咯噔一下,她的丫鬟则是腿一软,已经直接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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