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呢?”褚月妍的声音尖锐,来势汹汹。
长林连忙上前阻拦:“郡主,长孙殿下有命,不准任何人打扰。”
“我要见我大哥!”褚月妍道,一把拂开他就往里闯。
她到底是褚琪晖的亲妹妹,长林就是例行公事的挡了一下也便不再多言,识趣的退到一边。
褚月妍推门进去。
彼时天才刚刚擦黑,褚琪晖的书房里没有点灯,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头,神色疲惫的闭目养神。
听闻外面的动静,他皱眉看过来一眼,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长久未动,他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粗粝和暗哑。
褚月妍看着他脸上恹恹的神色,有片刻竟是没能缓过神来,过了一会儿才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开口。
“刚才我在花园里遇到长森,白天的事我都听说了。”褚月妍道,随手关了房门。
那屋子里的光线有点暗沉,她也没有帮忙掌灯的闲情,只就径自走过去,双手往褚琪晖的案头一撑,道:“那个死丫头简直无法无天了,当面就敢给大哥你的难堪,大哥你难道还要继续忍她吗?”
褚琪晖的眉头皱了一下,没有说话。
“大哥!”褚月妍加重了语气娇嗔着又唤了一声。
“否则呢?”褚琪晖这才开口,郁郁的叹了一声,“父亲宠她,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又如何?”褚月妍的眼中闪烁着灼灼火光,语气锐利的打断他的话,一拍桌子道,“就是因为父亲宠着她,你就不怕她有一天爬到你的头上去吗?大哥你是皇长孙,是将来的一国之君,如今却被那个丫头处处掣肘?这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褚琪晖的面色一冷,提醒道:“不要乱说话!”
就算他的皇长孙,可“一国之君”这四个字,却也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褚月妍察觉自己失言,也是脸色一白,不过随即想到这里是褚琪晖的书房,外人进不来,遂也就泰然道:“我就是不服气!大哥,你不觉得那死丫头已经越来越过分了吗?今天她就敢公然出言威胁你,保不准明天就直接对你动刀子了,到时候你也忍着她?”
褚浔阳的态度的确是让褚琪晖大为光火,但他却没去接褚月妍的话茬,只是面色不愉的听着。
“别忘了——”见到褚琪晖无动于衷,她的眸光一闪,就又冷笑了一声道:“她背后可还有一个褚琪枫呢!”
褚琪晖的目光闪了闪。
褚月妍不禁有些急了,绕过桌案,用力拽着他的手臂道:“大哥,难道你真的要坐以待毙吗?他们两个的命好,恰是生在了大荣城破兵败之时,皇祖父本来就对褚琪枫另眼相待。你虽是长子,可是因为方氏那个贱人挡着,这在身份上还是差了一重的。以前的时候大家还可以掩饰太平,可是现在呢?就冲褚浔阳今日对你的态度,你还指望着日后咱们双方可以相安无事吗?”
提起褚浔阳今天的表现,褚琪晖儒雅的脸上就有一道风雷闪现。
褚月妍瞧在眼里,心思便又转了一转,再接再厉道:“大哥,父亲宠她你是知道的,就算你惦念着兄妹之情,却难保她不会为了推褚琪枫上位而操刀相向。”
这句话,正是敲在了褚琪晖的心口上。
褚浔阳再得褚易安的青眼相待,也终究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女子,他真正的防备的人——
其实一直都是褚琪枫!
这个弟弟,少年睿智,又生在了一个最好的契机上,虽然褚易安对他们兄弟一视同仁,可是褚琪枫在皇帝那里却极受关注。
思及此处,褚琪晖便更是心烦意乱了起来。
他拉开褚月妍的手起身,眉头深锁的走到一边,慢慢思虑着开口:“你的意思——她会对我动手,替老二扫清障碍?”
“哼!”褚月妍不置可否,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就势往那椅子上一坐。
她随手捡起桌上的白玉纸镇在手中观摩,一边道:“大哥你难道还觉得她会手下留情吗?你当是我不知道?她连苏皖都敢公然下杀手,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
褚琪晖勃然变色,骤然回头怒斥道:“你又去见过苏皖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以后少和那些人接触吗?”
褚月妍被他声色俱厉的模样唬住,随即也来了脾气,将那纸镇往桌上一扔就站起来,不甘示弱道:“果然大哥你也知道这件事?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当时不趁热打铁的把她揪出来?”
重伤朝臣之女的罪名压下来,任凭她褚浔阳再有什么能耐,也注定是要废了的。
因为苏皖和褚浔阳之间有过节,所以起初从苏皖那里得了这个消息的时候褚月妍其实是不信的,此时从褚琪晖这里得到确认,自是扼腕。
她气的满脸通红,恨恨的瞪着褚琪晖。
褚琪晖自知拿朝局利害跟她分析根本无用,索性也不解释,只道:“你也知道她的作为不妥,若是传出去,我们东宫也要跟着一起吃罪。”
褚月妍倒是信以为真,随即又是讽刺的一声冷笑:“你把人家当妹妹,当自己人,人家可就未必认你这个哥哥了。大哥,事到如今,你就给我句准话吧——”
她说着,顿了一下,眼底两簇火焰似乎又焚烧的更为浓烈一些,冷然道:“这件事,你到底要如何处理?”
褚琪晖也是为难,对褚浔阳本能的顾忌只是其一,最主要是褚易安那里没法交代。
心中权衡良久,他也不过一声无奈的叹息道:“同室操戈,不会是父亲想要看到的。”
如果褚浔阳在这里,大约是要冷嗤一声“虚伪”了。
褚月妍听到这话,却是放下心来,冷笑道:“有大哥你这句话就够了,这件事根本就无需我们动手,谁让她自己随便得罪人呢?只不过到时候——”
“够了!”褚琪晖的眉心一跳,沉吟一声突然断然打断她的话。
褚月妍困惑皱眉。
褚琪晖却是面容冷肃的看了她一眼道:“什么也不要跟我说,你也不要插手,知道吗?”
最后三个字,他的声音突然放缓压低,甚至是带了明显的警告意味。
褚月妍一惊,随即便有些急了,迫切的上前一步:“可是——”
“记住我的话!”褚琪晖仍是没让她把话说完,冷冷道,“从现在开始,不准你再出府,你也不要再去见苏皖,不管是南河王府还是苏家的事,都和我们无关,你也不要掺和。”
褚月妍被他冷硬的语气喝住,不安的捏着衣摆却是欲言又止。
褚琪晖已经不想多言,径自背转身去。
褚月妍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踟蹰良久,最终也是没能说什么,一跺脚心有不甘的转身离开。
长林守在门口,连忙敛神:“郡主慢走!”
褚月妍沉着脸哼了一声,却是头也不回,直接快步奔出了院子。
长林方才就一直守在门口,书房里的动静自是听的七七八八。
思忖着看了眼褚月妍的背影一般,他便是回头看向门里,试着道:“殿下,小郡主的脾气倔,需不需要属下安排人手过去看着——”
褚琪晖说是不准褚月妍再出门,褚月妍可不见得就会照办。
褚琪晖站在那里没动,面对大门口的只是侧身的一个影子,脸上的神色隐在缓缓降临的夜幕之下极不清晰。
闻言,他却未语,只是缓缓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不管?
还是由着褚月妍背地里去和苏家兄妹纠缠?
长林的心里顿时冒出一片彻骨的寒意,眼睛瞬间瞪的老大。
褚琪晖沉默良久才转身一步一步朝大门口走来。
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全黑,他的面部轮廓也随着逐渐逼近的脚步点点呈现清晰。
面孔还是那张面孔,儒雅而清俊,但是眼底神色却带着长林看不懂的阴冷和暗沉。
他一步一步的往外走,行过长林身边。
长林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让,他却突然止了步子,抬手轻轻压在了长林肩上,惨然一笑道:“不管怎样,褚浔阳还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的——本宫,不能做叫父亲心寒的事。”
因为他不是嫡子,所以如果让褚易安厌弃了他,那么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如今他唯一的依仗,唯一比褚琪枫出彩的地方就是占据了太子长子的这个位置,一旦激怒了褚易安,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长林的心中又是抖了抖——
他不想为此而激怒褚易安,所以选择作壁上观,但是却让褚月妍去出头?
这便是要舍弃褚月妍,将她推做铺路石了?
到时候就算东窗事发,褚易安再怒,也不能迁怒于他,因为他劝过了,也警告过了,一切——
都是褚月妍自作主张!
是什么人说皇长孙的性情敦厚温和的?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皇室之家所有人的血液里都不容许有这样的弱点存在吧?
“是!”长林垂下眼睛,重重的应下一个字。
褚琪晖于是举步跨了出去。
时间回溯。
锦画堂里,褚浔阳见过褚琪晖之后就直接回房,一声不吭的坐在了榻上。
那张睡榻是摆在向东的窗口,正对花园,窗子刻意开的低了些,平素坐在这里,无论是对弈还是看书,都能顺带着赏花观景,即便是最无聊的时候,褚浔阳也习惯于趴在那窗口看着外面园子想事情。
然则这次反常,她随意的往那里一坐,再就一动一不动,手边搁着的书本和花绷子也全都视为不见。
外面的天气晴好,却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屋子里的气氛就莫名让人感觉出几分肃寒的冷意来。
“郡主——”青藤谨小慎微的开口,神色之间再不复平日里嬉笑怒骂的模样,一句话斟酌了许久才问出口,“您——生气了?”
以前的诸多事情,褚琪晖就算是做的再过分,褚浔阳也看的很淡。
可是这一次——
无可否认,就连青藤也能感觉到她浑身沸腾而起的冷意和杀意。
褚浔阳抿抿唇,神色之间没什么改变,想了一下突然道:“你看看青萝在做什么,如果没事的话,就叫她来见我。”
“是!”青藤应了,小心翼翼的又瞅了眼她的神色才轻手轻脚的转身走了出去。
褚浔阳的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瞧见手边放着的花绷子,捡起来又觉得心绪不宁,遂又放下,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前院褚易安的书房。
褚易安手中总揽着户部、刑部和礼部,又需要协助皇帝处理一些政务,白天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宫里的。
褚浔阳这一趟过去,他果然也是不在。
“参见郡主!”院子里把守的侍卫都知道褚易安对她没忌讳,故而也没拦着。
“嗯!”褚浔阳略一颔首,径自进了书房。
在某些方面,褚易安的喜好和她相同,都喜欢简洁明亮的布局,这间书房里的取光角度极好,一张宽大的桌案,数个高大的书架立在墙边,古朴之中透着大气,却唯独欠缺着奢华的作风,让人觉得会配不上他一国储君的身份。
褚浔阳这日的心事沉重,漫无目的的在屋子里走过一遍,几乎将这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都逐一摸了个遍,最后想了想,还是开启暗门进了书房下面的密室。
这间密室设在地下,前世的时候褚浔阳也只是年少贪玩的时候跟着褚易安进去过几次,后来随着年岁增长,好奇心也不那么重了,也就没再当回事,直至最后一次——
阴错阳差,褚琪炎竟然异想天开的想要将她囚困此处。
下面密室的布局比书房还要简洁,与其说是一处密室,倒不如说是一处秘密书库,里面几乎占满了三面墙壁,都竖着高大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摆着各类典籍,小到游记话本,大到史典兵书,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褚浔阳也不知道褚易安为什么会在这里存放这么多的书籍,她唯一重视的,就是暗格里他精心保存的那几封旧信,出自梁汐之手,只记录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的信件,却是——
他在余生里,用以凭吊一个人的全部依托了。
褚浔阳在那个暗格前站了许久,几次抬手想要去碰触里面那个紫檀木的小匣子,却是心乱如麻,挣扎了数次之后终于还是放弃。
有些事情,虽然她已经置身其中,但也还是不愿打破这种表面上的宁静。
良久之后,她便又将那墙上暗纽压了进去,转身时,目光恰是迎着对面唯一空缺出来的一面墙上那道熟悉的裂痕。
目光怔了怔,忽而就又似是看到了那日东宫满门被屠血染刑台时候的惨烈。
那些滚落在地的头颅,那些热血喷洒的身躯,严格说来,那些人都是为她而死,而最后——
哪怕是她手刃了始作俑者的褚琪炎和褚琪晖,那些在刀锋之下冰冷凝固的血液也再不能重新被温热了。
褚琪晖是父亲的儿子,对她而言,却可以什么都不是!
褚浔阳的思绪飞转,正在失神就听到上面密室暗门悄然开启的声音。
她定了定神,抬头,就见褚易安大步从上面下来。
因为从宫里匆忙回府,他身上还穿着朝服。
褚浔阳盈盈一笑道:“父亲!”
“嗯!”褚易安应了声,走到她面前,四下看了眼,“听曾奇说你找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父亲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闲着无聊就四处走走。”褚浔阳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不解的看了眼他身上衣物道,“是有什么事吗?父亲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褚易安点头,“今儿个下朝之后陛下已经撂了话,安乐大婚之前,要先举行纳妃的庆典,说是圣旨过几两日再颁,内务府那边我提前去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回来了。”
总管内务府的是睿亲王褚信。
纳妃大典,少不得内务府和礼部之间的运作。
说话间,父女两个已经回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