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不知道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每每想来就都会被压得喘不过气。
方氏的名字叫芳琴,当年是因为褚易安纳她为妃要上族谱的时候才取了她名字前面的一个“芳”字的谐音做了姓氏。可是褚浔阳记得很清楚,在她小的时候,褚易安会经常跟她叨念的一个名字是“涵芯”。哪怕他现在不再提及,可是对这两个字,褚浔阳却并不陌生,那是他藏在书房密室里经常会于无人处反复翻阅的几封信件的落款。
“涵芯”——
是金煌长公主梁汐的小字。
是一个让褚易安不惜一切死守了一生的秘密。
如果褚易安没有刻意骗她的话,那么梁汐——
则很有可能就是她的生母!
这样一来褚易安就应该算是她的杀母仇人,王朝覆灭是大势所趋,她无力回天,但杀母之仇却是不共戴天的。可偏偏,他又冒天下之大不韪留了她的性命,更是对她不遗余力的看管照顾,甚至于前世的时候会破釜沉舟拿他东宫满门乃至于他自己的性命来做赌,换她的一线生机。
很显然,褚易安做这些事的初始原因不会只是为了她本身,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是替别人做的!
替——
梁汐,来保全了自己。
褚浔阳的脑海中一直都残留着一些很模糊的印象,在她懵懂无知的时候,褚易安总会时常对着她失神,那时候她总是不懂他眼底那些光影复杂的情绪,如今才逐渐明白——
他那时候在看着或许根本就不是她,而是透过她,在看她身后被时光掩埋的那些如烟往事。
“芯宝!叫父亲!我是父亲!”
“芯宝!不许调皮,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芯宝!父亲要远征塞北几个月,你要听二哥的话,不许闯祸!”
“芯宝!你这剑舞的很有你母亲当年的风范!很好,我褚易安的女儿就是要这样,巾帼不让须眉!”
“芯宝!战事凶险,诡异难辨,即使抛开这储君之位不要,我也不能让你去冒险!”
“芯宝!年底父亲的寿辰,记得要回来!”
“芯宝!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做芯宝吗?因为你是涵芯留给我的最珍贵的宝贝!”
“芯宝!活着!”
那些话,那些感情,都是那般真挚而浓烈。
据说少时的褚易安与梁汐一起师从前朝大儒郭太傅,两人曾是同窗七载的师兄妹,只是后来王朝破败,她南嫁浔阳,而他北上从戎,此后天南海北再无交集。哪怕是到了最后两军对垒,也没人怀疑他们彼此之间的立场有异。
他立马城下,杀伐决断。
她傲立城头,战袍染血。
王朝覆灭,作为皇室之女的梁汐根本就不会再有生机。
或许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秘密达成了约定,因为褚易安亲自下令射杀了梁汐,所以后面的二十年里都从没有人怀疑过她褚浔阳的身世,毕竟——
要将一个仇人之女养在膝下,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褚易安便是这样做了,并且用他余下的光阴和生命,给了她最大力度的保障和维护。
是——
为了让梁汐死的值得?
是——
为了完成她当年对他的嘱托?
是——
以此来祭奠他自己埋葬于心的感情,和那些永远也无法道出口的相思吗?
所以哪怕真的是褚易安下令杀了梁汐,褚浔阳也知道,他对这个人是恨不起来的,于她而言,他永远都是立于她背后,给她撑开天地遮风挡雨的父亲!
只是有时候她会想,当年兵临城下,褚易安在竖手为刀挥下去下了绝杀令的那个瞬间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或许那疼痛,会不亚于后来他自己受辱身死的时候吧!
褚浔阳!
褚易安给了自己这个名字,在外人看来是为了纪念西越建国时候的荣光,可事实上,却应该是为了让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的自己可以有一个缅怀生身母亲的机会吧!
她的母亲,以一种最为壮烈的方式死在了浔阳,同时——
换得了她风雨过后无限荣光的新生!
这样的用心良苦,她不能拒绝,只是——
会有一种刻骨的沉重罢了!
这些秘密,她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言明,哪怕只是为了褚易安和褚琪枫,也必须要守口如瓶。
她今日可以借酒闹事,当着一个局外人的延陵君的面无所顾忌的任性一回,而等到这一场酒醒,就又要恢复往常的模样,继续她肆意飞扬的生活。
哪怕只是被动的接受,有些安排,也是不能辜负的!
想的事情多了,褚浔阳便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昏昏欲睡,闷声道:“我困了,回去吧!”
“好!”延陵君察觉她的身子有松弛下来的趋势,才试着小心翼翼的将她从身上扒下来,安置她靠在船沿上坐了。
褚浔阳倒是还好,延陵君自己却是一身狼狈。
因为不是自己的地方,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先捡起落在旁边的外袍穿上,又就着湖水净了脸,把身上沾染的酒气打散了些。
而他做这些的时候,整个事情的始作俑者却是倚靠在船边懒洋洋的看着,倒是半点也不觉得心虚。
延陵君打理好自己,就取了船桨往回划。
褚浔阳浑身没有力气,歪在船边却也不老实,不时的就探手去拨弄那湖中水面。
延陵君不好阻止,又恐她落水,只能移到她身边挨着,一边划桨一边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以防万一。
荷花谢了,就有了莲蓬,褚浔阳随手扯了一个,剥了莲子出来慢慢的嚼。
延陵君和她的半个肩膀相抵,侧目看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慵懒的剥着莲子,眸子眯起,像一只偷腥的猫。
那模样不似平时那般锋芒锐利,倒是难得温顺了不少。
他的心情就跟着莫名的好,顺手又捞了两个莲蓬扔到她的裙摆上,叮嘱道:“起风了,身子别再往外探了,当心落下去。”
“嗯!”褚浔阳投桃报李,剥了一粒莲子反手递到他唇边。
酒劲没过,她指尖的温度还带着几分灼热,不小心触到延陵君的唇,延陵君浑身的血液一凝,自己似乎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整张脸正在以她指尖所触的位置为中心迅速红成一片。
褚浔阳倒是没在意,另一只手仍在灵巧的剥着裙裾上堆着的莲蓬,等了片刻见他没动,就撞了下他的肩膀:“喏!”
延陵君回过神来,局促的张嘴将她送到唇边的莲子含了去,唇瓣不可避免的从她的指尖上蹭过,脸上蓦的又烧成一片。
倒也不是褚浔阳不懂得男女大防的规矩,而是自幼被褚易安宠出来的脾气使然,她和褚琪枫之间的相处又一直随意没有拘束,而前世的时候待到后来年龄渐长,她又因为那一场变故去了军营,自此以后,这些事情就更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又带了几分醉意,着实是没有想的太多。
后面的一段路,延陵君划桨的动作都一直有些怪异的僵硬。
褚浔阳倒是自在意,心满意足的剥着莲子,不时还探手喂他一颗,待到三个莲蓬剥完,船也靠了岸。
褚浔阳拍了拍裙子起身,岸上青萝和青藤两个已经迎了过来,见她脸颊泛红浑身的酒气,不由的大惊失色:“郡主饮酒了?没事吧?”
“没事,就喝了一点!”褚浔阳笑笑,由两人搀扶着上了岸。
延陵君一声不吭的在后面跟着。
青萝对他的戒备一直没有全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本来还为着褚浔阳醉酒的事情着恼,这会儿倒是平衡了——
这位延陵大人的一张脸红的可比自家郡主美艳多了,似乎是——
呃……醉的更厉害些!
两人先后上了岸,彼时褚易简已经做完了延陵君给他安排的课业等在了前厅。
见到两人酒气熏天的进来,他先是一愣,随后就朗声笑了出来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还染上这酗酒的习气了?就不怕我告诉你父亲知道?”
褚浔阳的酒量其实还算不错,前世的时候到了后来已经可以说是练成了千杯不醉,这会儿虽比不得当年,却也不至于被半坛老酒灌倒,再加上方才在湖面上吹了半天的风,这会儿已经醒了大半。
听了褚易简的调侃,她便是毫不示弱的扬眉一笑道:“我好像听说中秋过后叔公过来的时候特意将这汀兰水榭里外都搜*净了,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你还有藏私,却不知道叔公与我父亲的脾气谁会更好一些呢?”
当年褚氏宗亲被宪宗下令屠杀,褚信的妻小全部折了进去,唯一侥幸保住一条命的褚易简也废了双腿,后来西楚建国,褚信因为拥立有功又是皇帝的嫡亲弟弟,自是被册封亲王。只是重新建府娶妻之后,膝下子嗣却再没能繁盛起来,十几年来也就只有一个嫡女和两个不成气候的庶子。如此一来,睿王府这一门的希望实则还是放在了褚易简的身上,故而对褚易简的要求也是极为严苛。偏偏褚易简无所好,就有一个无伤大雅的毛病——贪杯,但是他的身体又不好。睿亲王屡禁不止,索性就每隔几个月都过来将他这儿清理一遍,又时常的搞突袭,闹的褚易简焦头烂额。
褚浔阳毫无顾忌的揭短,褚易简被她噎了一下,立刻就沉了脸,没好气道:“小时候只觉得你这丫头老实,没想到如今却是长成精了。早知道啊——我当年就不该多管闲事,就让你们两个被拐子骗走也就是了,也省得如今还要受你的奚落。”
坐在旁边喝茶的延陵君一愣,不解的抬眸朝两人看去。
褚浔阳无所谓的撇撇嘴,褚易简就快意的笑了出来道:“这个丫头小的时候就不安分,那一年的上元节,太子差了她和琪枫去慈修庵,她却拽着那小子溜去了仙女庙看灯,结果被人牙子盯上了也不知道自报家门。”
褚易简说着,眼中带了难掩的笑意,摇头晃脑道:“两个娃娃倒是硬气,直接就把人打趴下了,最后惹的被一群人追着满大街的跑,要不是被我刚好进京遇上了,真不知道现在要被卖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了,还能由得你在我这里吆五喝六?”
“施恩莫求报!我们可是你的侄子侄女,小王叔你若要坐视不理才说不过去吧!”褚浔阳淡然一笑,对他的奚落满不在乎。
她对褚易简是感激演化成的关切,常来常往下来,关系自是要比其他人亲厚一些。
以前褚易简因为腿疾的关系郁郁寡欢,待人只能算是礼貌,如今却是爽朗又温和了不少。
褚浔阳见他神采奕奕的模样,也是由衷的替他高兴。
“得了得了,你这丫头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就是了。”褚易简摆摆手,“既然过来了,就在我这里用了午膳再回去吧,也难得你过来一次。”
褚浔阳自是应了。
趁着摆膳的功夫,延陵君先回房去梳洗更衣,褚浔阳和褚易简下了盘棋。
午膳自是三人一起,也算宾主尽欢。
褚浔阳的酒没有全醒,用完膳就先回了自己的住处,倒头便睡。
这一觉她睡的通体舒畅,醒来的时候时值傍晚,懒得起床就翻了个身,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看外面院子里落日的余晖。
青藤端着一碗醒酒汤从院外进来,裙裾翩然,环佩叮当,十分之悦耳。
“我就猜这个时候郡主也差不多该醒了。”青藤笑道,把托盘放下,过来拉她起床,“奴婢给您煮了醒酒汤,起来喝一点吧。”
彼时褚浔阳的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不过还是有些脑袋发胀,于是便笑眯眯的爬起来将那醒酒汤喝了一半下去。
待她放下碗,青藤才眸子锃亮神秘兮兮的提醒道:“郡主,今儿个一早,安乐郡主的车驾已经提前启程回京了。”
褚浔阳闻言却是不为所动,仍是慢条斯理的捏着帕子擦拭嘴角。
青藤好奇道:“郡主怎么不问她用的是什么理由?”
“不过都是借口,用什么理由还不一样?”褚浔阳反问,扔了那帕子,穿鞋下地,径自走到盆架前捧了清水净脸,然后才无所谓道,“等着看吧,苏霖就要鸡飞蛋打了!”
前世的时候褚灵韵最终也没能看上苏霖,但是经过褚琪炎的运作,苏霖最后娶的是南河王妃娘家的嫡女,两家王府的关系最终还是得意维系不败,可是今世——
褚灵韵自以为是利用了苏霖这么多次,再想要干干净净的摘出去苏霖就未必会答应了,到时候势必会有一场好戏看了。
青藤见她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也就没再多言。
经过苏皖的事情之后,这一次的行宫之行的确少了很多的是非,众人一共在这里留了五日,后面的几天,除了必要出席的场合褚浔阳按部就班的露面,然后余下来的大部分时间就窝在房里跟青藤学习刺绣,所有人相安无事,一片和乐。
第六日清晨,一行人就分道扬镳各自启程回京。
按理说去了行宫一趟之后和漠北和亲的人选就应该定下来了,可是左右又等了七八天还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的动静。
这日晚膳后褚浔阳终于忍不住对青萝道:“父亲那里也没有拿到确切的消息吗?包括拓跋榕瑶的去处?”
青萝摇头:“前两天奴婢特意问过曾管家了,只说是皇上在早朝上放了话下来,可能在五皇子的王妃人选定下来之前,八公主的去处暂时也不会提。”
褚浔阳的心中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拓跋淮安还没有挑到合适的人选?皇上的圣旨是因为他才一直迟迟未降?”
“不过就是区区一位漠北皇子,皇上若是有心,随便指一个人给他也就是了,如今挑也让他挑过了——”青萝也是神色困惑,一筹莫展,“郡主,按照皇上的性子,不该是会对他如此纵容的。”
是啊,不过就是区区一个漠北皇子,皇帝给拓跋淮安的脸面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儿?
褚浔阳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缓的敲在桌上,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找机会去探探对方的底细,就见青萝手持一封明黄的请帖从门外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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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10点写到现在,荡气回肠又缠绵悱恻的一章啊啊啊~求抚摸求顺毛~
还有那个谁谁谁,你已经出场了喂,虽然上来就已经不朽了,但是真的是光芒万丈举世无双啊~
ps:好友新文首推,求个收藏,首页强推《通灵女王》by顾兮颜,很好看的玄幻捉鬼文,作者很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