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云真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就能让一个曾经善良可爱的女孩儿变得阴险狠毒,怪不得人家都说,深宅大院里,没有几个人能保持纯善,迟早会被染黑。
“你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别以为你自己有多高尚,你不一样也存着往上爬,一心只想配给二爷的心思?”彩莲被她盯得火起,一脚踹在绯云的肚子上,腹痛再次引发,绯云痛得喘不过气来。
彩莲冷笑着又一脚踹去,绯云正艰难地想避开,只见白影一晃,彩莲的身子如一片破布一样扬起,远远的撞上一颗树后跌落。
绯云被拥入了怀中,熟悉而清香的柠檬味,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是如此贪恋这个怀抱,思念这个味道,这一刻,绯云忘了身份处境,一头钻进他怀里,紧紧环住他劲瘦的腰身。
某人身子僵了一僵,随即将她拥得更紧,紧得仿佛要将她嵌入身体里一样。
“笨蛋!”下巴抵在她额上,他低低骂道。
又骂她!可是,为什么这个骂声也是如此亲切动听?以往他也是这样骂她,她总是生气,总是讨厌他的毒舌,讨厌他的傲娇,原来,有时候习惯也是一总手段,能让人产生依恋。
想着一天来所受的欺凌,绯云头埋进他的胸膛,低低啜泣。
他怔了怔,哑着嗓子生硬地道:“莫哭,也不是那么笨。”
绯云哭得更凶了,这一刻,太依恋这个怀抱,竟然渴望时间不要流逝,就停在这一刻,让她大胆一回,放肆一回,放纵一回,让她自在地拥有他的怀抱,不分开。
他慌了,小意地拍着她的背,他从来不会哄人,更不知要如何对待哭泣的女人,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你……莫哭了,别怕,有我呢。”
是啊,有他!
可是,他能一直是属于她么?
他是高高在上的少爷!
她是卑微的丫环,身份地位如此悬殊,就算她敢妄想,他会娶她么?
顶多就是个侧室,或者,连侧室也没有,只是个妾。
将来,这个温暖的,带着柠檬清香的怀抱里,还会拥进别的女子,还会有更多的人来与她争,与她斗,来分享他的毒舌与别样的宠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眼泪,汹涌而出,打湿了他的衣襟,他真慌了,不知所措,以为自己的语气不好,让她更伤心。
试着想将她的头从怀里挖出来,却被她像袋鼠一样粘得更紧,只好抚摸着她的头继续哄:
“我没骂你,你不笨。”
可是二爷,这么生硬,你确定是在哄人么?
怀里的人照哭不误。
他俊脸都胀红了,想打横将她抱起,可这个姿势实在抱不来,又怕弄痛了她,自己更难受,只好搂着她就顺势坐在地上,让她以舒服的姿势偎在他怀里。
“那个……你莫哭了好不好?”
哭声依旧,哭得久了,还一抽一抽的。
他看着更难受,试着扒开她的额发,却被她甩开,只好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扔你一个人在府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人欺负你,再也不把你一个人扔下,你不哭了好不好。”
从来只会骂人,不会道歉的二爷竟然无措地自责起来,若是夜安离在此,定会以为自己出现幻影。
哭声渐渐弱了下去。
他心中一喜,继续:“你其实一点都不笨,你聪明,善良,又正义,还自尊自爱,我平日骂你,不过是……是不想你太骄傲……呃,其实也不是,我就是……就是习惯了。”
二爷自个都觉得这话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尾音差点就滚在喉咙里出不来。
“以后,你要多听话,你听话我就不会骂你了,要跟阿离那家伙离远点,那家伙心存不轨……”
他说着说着感觉不对,低头看,怀里人没哭了,轻微的小呼噜响起,偶尔还会抽噎一下,但应该是睡着了,清秀的双眉微蹙着,双手也紧揪着他的衣襟,似乎生怕他跑了。
他的心就一恸,那揪着衣服的手如同揪在他的心上,抬手抚平她紧蹙的双眉,心疼地附下脸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不远处,墨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转身,疲惫地靠在树上,仰脸,任泪水静静地滑落。
回城的路上,正好遇见冷昱,看着冷奕勋抱着绯云同乘一骑,他眼里露出鄙夷之色,一抬手:“恭喜!”
冷奕勋没睬他,骑马继续。
墨竹跟上来道:“爷,莫非太太真的把喜贴发出去了?你和小云终于修成正果,恭喜二爷。”
“喜从何来?”冷奕勋却冷笑着问。
“太太不是说,让您娶小云为侧室么?”
“你觉得她会肯?”冷奕勋斜睨着墨竹道。
“应该会吧,小云对您也不是没有感情,奴婢感觉得出来,她是喜欢你的。”
某人的漆黑的眸子里星光璀璨,如玉的脸庞爬上异样的红晕,美艳胜过春天的桃花。
墨竹呆了呆,艰难地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快到理国公府时,夜安离匆匆赶来,执剑指向冷奕勋:“阿奕,你太过份了吧,你不喜欢小云,可以让给我,我会给他幸福,为什么你要让她嫁给理国公,他足足大了小云三十岁,你认为小云以后会有好日子过吗?”
墨竹大惊:“什么?嫁给国公爷?怎么可能!太太明明说是让小云嫁给二爷啊。”
“她有那么好心么?”冷奕勋却一脸平静地问。
“那太太先前提时,您还答应了。”墨竹不解地问。
“我若不应下,她会这么快说出小云的下落么?整个京城都翻遍了,我们都找不到小云,除了她,没有人能将人藏得如此隐密,就如当年一样。”冷奕勋抱着绯云跳下马,大步向府里走去。
“原来是理国公夫人设计的么?”夜安离也急急跳下来,跟在后头问。
“那可怎么办?现在全京城都知道理国公要娶侧夫人了,阿奕你就算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人家会说你跟理国公抢人,父子为一个女子争斗,会成为京城笑柄不说,人家还会说你不孝。”见冷奕勋不理他,夜安离又道。
不孝!好大一顶帽子啊!
理国公夫人故意混肴概念,一直没说要纳绯云的是谁,让冷奕勋自动对号入座,等他答应后,却在喜贴上写上理国公的名字,同时,不等冷奕勋发现,就广发喜贴,让舆论造势,让冷奕勋后悔不得。
这一招,好毒!
“去请宫里的刘太医。”一脚踹开府门,抱着绯云的冷奕勋脸黑得吓人,守门的几个早就奔散开来,生怕会被波及。
“请太医做什么?”夜安离跟进来问道。
“她晕了。”先前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可她最怕骑马,从慈济寺到京城也有十几里路程,坐在马上她竟然一直没醒,这不正常。
墨竹领命,正要转身,冷奕勋却道:“让紫兰去,你守着小云。”说着,人就进了宁墨轩,把绯云放在他的床上,转身就走。
“爷,您去哪里?”红梅正好进来。
冷奕勋眯了眯眼,并不答话。
前院书房里,理国公正在查看一张地图,门被推开,他皱了皱眉:“不是说不要让人来打扰我么?”
抬眼看是冷奕勋,脸上又有了笑:“难得啊,阿奕你会来找爹。”
话音未落,一张东西甩在桌案上。
“这是什么?”理国公拿起,打开看了一眼后又放下,皱眉:“你娘不是说,你答应了么?”
“府里那么多丫头,你为什么非要纳她!”冷奕勋模眉冷目。
“都是你娘的意思,你又不肯承爵,难不成爵位真让二房得了去?爹还正值壮年,再娶一房小,也是想给你多一个兄弟,你不会不同意吧。”理国公苦口婆心道。
“绯云不行,府里其他人随便你娶,我没意见。”冷奕勋道。
“那怎么行,贴子都发出去了,怎么好改。”理国公一脸为难道。
“父亲可知道左家的事?”冷奕勋却突然问道。
理国公愕然:“知道一点,听说与刘美人的案子有关。”
“不错,左浩然就是杀害刘美人的凶手,此事皇上压下,不许公开,知道的只有几个人。”冷奕勋恢复神色,又懒懒地坐下。
“可左浩然死了啊,就算查出他是凶手又如何?”理国公不解地问。
“左浩然没死,城郊的尸体是找人替的,他是诈死。”冷奕勋冷笑:“但不管他是真死还是假死,他左威卫大将军的职位是保不住了,左家失了左威卫大将军这个要职,等于自断臂膀,淑贵妃又被皇上禁足,宫里也失去后援,左家现在处境很不妙,父亲就没有想法吗?”
理国公听得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
“靖北侯已经被皇上召进了宫,父亲你带兵多年,这些年却一直担个空爵赋闲在家,您就没有想法吗?”冷奕勋继续道。
“可是左家虽然情势不妙,在军中的势力却是盘根错结,很难肃清,加之你说左浩然还没死,他肯定会在暗中控制右威卫,爹就算有想法,也难啊。”理国公摇头叹气道。
“不难,爹可知皇上让谁掌了厂卫?”冷奕勋笑道。
“厂卫?谁?以往可只有皇上最信任的人才可以掌管,莫非……”
“不错,是我,我掌管厂卫,就在昨天晚上。”
“怪不得昨晚厂卫暗探四处奔波,你让他们在做什么?”
“找绯云。”冷奕勋淡淡地说道。
理国公顿时打了个寒禁:“你……你让杀人如麻的厂卫暗探全城出动,竟然只是为了找个丫头?”
“不可以吗?我愿意!”冷奕勋霸气地说道。
理国公默然,看他的眼神很不一般,半晌才笑了起来:“我家阿奕果然出息了,爹很欣慰啊,以前就担心你太过懒散,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做,成天只知道打猎钓鱼,不务正业……”
“左家不甘心就此被削了军权,肯定会有大动作,到时候,如果有人站出来支持皇上,皇上肯定会有大赏,这个机会,爹要好好把握,右威卫大将军的位置,未必不是爹你的。”冷奕勋却不愿意听他抒发爱子情,冷冷地打断他道。
皇上一直不肯重用理国公,这几年只是让他挂个闲职,理国公本是个贪权夺利的,又岂肯甘心就此庸碌无为地老去?
听了此言自然很动心,眉头一挑道:“阿奕你素来不关心这些事,你说这些,莫非就是为了那个丫头?”
“不错,就是为了她,只要爹肯放弃娶绯云,我就能帮爹得到想要的地位。”
“可是,喜贴已经发出去了,要更改,会闹笑话的。”理国公为难道。
“喜贴上只是写了姓氏,并没写明名字,最多我把跟前的丫头给一个给你就是。”
“你爹我好歹也是个国公爷,太差劲的会惹人笑话的,我……”
“红梅如何?”冷奕勋打断他道。
“红梅?你舍得?”理国公眼睛一亮,红梅端庄娇艳,又能干聪惠,理国公早就喜欢,只是她是冷奕勋跟前四婢之首,理国公敢想不敢要。
“除了绯云,谁我都舍得,何况还是孝敬爹爹你,对了,绯云自小有个好朋友叫彩莲什么的,她早就对爹你心生爱慕,爹纳小也是为了子嗣,不若多纳个姨娘,也能有保证一些。”冷奕勋轻松地说道。
“彩莲?太太新收到跟前的那个,确实蛮水灵的,阿奕,你的眼光就是毒。”理国公高兴得哈哈大笑,他原就是个好色的,一下子得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娇妻,还有唾手可得的右威卫大将军之职,理国公感觉世界真的美好,太太的主意果然不错,真是一举几得啊。
理国公一高兴,等冷奕勋一走,就去了正院。
理国公夫人正与赵妈妈商议:“该准备的东西可准备了?”
“都准备好了,太太放心,到那天,若是二爷要闹,也能给二爷好看。”赵妈妈道。
“很好,他若不闹最好,他不是最喜欢那贱货么?我就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那贱货在国公爷身下承欢,只等个一年半载,贱货怀孕产子,再来个难产而死,我要让他痛不欲生,宁儿的仇才算报了。”理国公夫人满脸阴戾之色,咬牙切齿道。
“夫人,夫人!”正说着话,理国公兴冲冲进来。
“国公爷如此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理国公夫人道。
“当然是大喜事,阿奕把红梅给我了。”理国公道。
“红梅?宁墨轩的大丫头红梅?”理国公夫人愕然地问:“国公爷是要纳两个?”
“不是,呃,也是,是两个,但不再纳绯云,而是纳红梅为侧室,纳彩莲为侍妾,双保险,夫人啊,为夫我也是近知天命的年纪,岁月不等人啊。”理国公道。
“不纳绯云!”理国公夫人如遭雷击,怔怔地后退好几步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纳妾只是想要传宗接代,阿奕那性子难得喜欢一个人,你何必非让我娶她,阿奕早点生个孙子出来,就算我这里不能再生儿子,那我冷家也有后了嘛,你呀,办事就是太过自以为是,我看红梅就比绯云更好,又能干,将来还能帮你打理府里的家事呢。”
“不行,我决不答应……”
“放肆,这个家里谁说了算?不要忘了,你以前也只是个外室,我随时可以休了你。”理国公大怒,一拍桌子道。
理国公夫人眼圈一红,顿时不敢再作声。
刘太医三根枯瘦的手指搭在绯云的腕脉上足足有一刻钟了,把一旁的夜安离快急出病来:“老太医,你倒说说,小云她究竟是怎么了?”
刘太医老眉深皱,半晌才松开手:“脉息似有若无,沉而乱,不妙,很不妙啊。”
“什么似有若无,她这老不醒的,究竟是病了还是别的?”墨竹性子急,听不得老太医说行话。
“说病也不是病,说是中毒又不象,我先开个方子试试吧,要是没有起色,你们再来找我。”刘太医面色沉重道。
冷奕勋回来时,刘太医已经走了,屋里只有墨竹和夜安离。
“你怎么还在?”冷奕勋直奔床边,瞪了一眼夜安离。
“阿奕,来者是客,哪有你这样待客的?我不是看小云没醒,着急么?”夜安离早习惯了他的恶声恶气,担忧地说道。
“她怎么还没醒?刘太医看过了?什么病?”冷奕勋立即抓住绯云的手探脉。
“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开个方子先吃着试试,要是没好,再去请他来。”墨竹小声边说边往门边退。
“你退什么?小云这样又不是你的错,墨竹,你主子若是再虐待你,你可以考虑到我身边来,我一定好生待你。”夜安离看着就笑,故意调侃道。
“我不喜欢阔鼻大嘴的,看着吃不下饭。”墨竹道。
“咦,阔鼻大嘴?你说世子爷我?墨竹,你什么眼光啊,本少爷虽说不如你家二爷长得倾国倾城艳绝京城,可也是潇洒风流,英俊帅气的美男子一枚啊,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真的很伤我的心啊。”夜安离作捧心状道。
话音未落就一跳三尺高,哇哇乱叫:“阿奕,你怎么说打人就打人啊。”
“甛噪!”冷奕勋放下绯云的手腕,见红梅端了药碗进来皱眉道:“以后这种事情就由墨竹做好了,你准备准备嫁妆。城南的铺子你以前打理过,就送你了。”
“咣当!”红梅手里的药碗落在地上。
“爷……红梅不急着出嫁。”满眼惊惧,红梅差点哭出来。
墨竹也是一脸惊讶,却不敢多问。
“你二十有二了,早过了出嫁的年纪,是爷耽误了你,这一次并不亏待你,国公府侧夫人,也算对得起你这些年来的忠心服侍。”冷奕勋面无表情道。
国公府侧夫人?二爷是让红梅替绯云出嫁!
墨竹虽惊,却并不意外,在二爷眼里,除了绯云,她们几个都只是丫环,只有绯云是二爷记挂在心里人。
“二爷,太太聘的是绯云,不是奴婢。”
红梅大声道。
“你早就知道太太要聘小云当国公府侧夫人对不对?不然,我都才晓得,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冷奕勋唇角勾出一抹残冷的笑道。
“奴婢……奴婢也是听府里的人议论才晓得,二爷,奴婢服侍您足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要把奴婢嫁出去好不好,奴婢宁愿一直服侍您,终身不嫁!”红梅跪下哭求。
“是啊,你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爷让你风光大嫁,你一个奴婢能当国公府侧夫人,已经是抬举了,换了别的丫头,顶破天也就是个妾室,爷再给你添置点嫁妆让你傍身……”
“可爷,那不是奴婢想要的,国公爷都快五十了啊……”
“你也知道国公爷快五十了,年岁不合适,那小云才十七岁,为何要让小云嫁过去?”冷奕勋走近一步,沉声问道。
“奴婢……奴婢没有,是太太的主意,奴婢也是才知晓的啊。”红梅眼神闪烁,不敢与冷奕勋对视。
“你没有?那我问你,小云昨天下午就失踪了,为何我在正院里的眼线没有消息传出来?为何从来不午睡的墨竹会睡了一个时辰,让她延误了营救小云的最好时机?我素来信任你,这些事情都由你掌管着,你真的很让我失望。”冷奕勋将一个小竹筒摔下,扔在红梅面前。
那是宁墨轩特有的,用作秘信的工具。
府里的消息一直由红梅掌管,昨天太太绑了绯云并藏起来,正院里的眼线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肯定早就送出来了,却被红梅瞒下,并不有禀报冷奕勋,更没有彩取行动营救绯云。
墨竹不可置信地看着红梅,颤声道:“红梅姐姐,你……你竟然给我点了安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