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某间地牢里,传来一阵吆喝,夹杂着几声关中方言里的骂人话,听上去就十分的热闹。
不知何时,幽暗、森冷而潮湿的地牢甬道里,来了几名黑袍人。
这几人穿着黑色斗篷,将脸面遮掩的很是严实,但从其走姿来看则必然是朝中大贵人,那一股子气势却遮掩不了。
幽深的甬道里,响起一阵囔囔靴声。
但很快的,那几人停下了脚步,似乎侧耳倾听着……
……
“一对谒者。”
“过。”
“一对中郎将。”
“过。”
“一对校尉。”
“两个丞相带四个兵,炸了!”
“……”
其中,为首的一名黑袍人转头看向旁边一人,甚为不悦的问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大汉的官吏成什么了?”
旁边那人一把掀开‘头套’,露出一张阴森可怖的老脸,却是大长门崔九。
老贼淡淡说道:“这便是杨川发明的斗狗大户。”
斗狗大户?
那黑袍人也掀开黑色头套,却赫然是刘彻:“什么叫斗狗大户?”
崔九嘿然一笑,作势道:“陛下过去一看便知。”
刘彻大踏步向前走去,口中絮叨:“什么狗屁斗大户,拿大汉的官职来游戏,这小贼果然欠揍,朕这便去打折他的狗腿!”
三五步来到那间地牢门口,隔着手臂粗的铁栅栏门户往里面看去,只见这间被洒扫得十分干净的地牢的地上,铺了一张豪奢的羊毛毡,上面摆放一张小桌子,三个蓬头垢面的家伙正在‘打扑克’。
在每一个人的身边,另外还摆放了一张小桌,上面有酒有肉,还有一些看上去品相绝佳的果品、瓜子之类。
时下已到冬天,外面北方呼啸,眼看着就要落一场雪;地牢房间里,却摆放着两个硕大的白铁火炉,特制的铁管烟道都烧得有些发红,隔着铁门都能感觉到里面的热气腾腾……
这算哪门子坐牢?
分明是给这几个货寻了一间赌场好吧!
刘彻的脸色很难看,转头看一眼崔九,崔九抬头,看着甬道上方的石壁,好像那上面开了几朵石头花。
无奈之下,刘彻只好看向紧随其后的侍御史杜周。
杜周猛的一个激灵,赶紧上前,厉声喝道:“呔!你们三个人犯不乖乖呆着,吆五喝六的干什么呢?”
那三人打牌正起劲,对门外几人懒得理睬,犹在那里大声吆喝着……
刘彻本来很生气。
不过,他突然又笑了。
这三个‘打扑克’的家伙,一个是杨川,一个是曹襄,另一个叫得最欢、最得意的,可不就是朱买臣?
几日前,这三人还在喊打喊杀,状都告到他这位皇帝面前了。
只是蹲了几天地牢,斗了几日的狗大户,彼此之间的关系便能如此融洽?说实话,刘彻反而生出了一丝莫名的荒诞感觉。
杨川:“一个军侯。”
曹襄:“过。”
朱买臣:“四个都尉,炸了!”
“……”
朱买臣:“两个丞相带四个太守,炸了!”
杨川、曹襄齐声怒骂:“朱买臣,你特娘的会不会玩?”
朱买臣哈哈大笑,将手中剩下的几张牌往桌面上一拍,甚为豪迈的说道:“你们手里的牌烂,就休说别人不会玩!”
“这一局我是狗大户,你们两个挨了三次炸,算一算啊,这一把该是每人输我……六十亩水浇地!”
“赶紧的,记账记账!”
曹襄骂了一句脏话,在一个小本本上涂写几下,算是记账上了。
杨川却将手中的烂牌往桌面上一丢,唉声叹气的开始吃肉喝酒,口中嘟囔:“不玩了不玩了,再玩下去,本侯的那几亩薄田都要输完了。”
曹襄也是唉声叹气,骂道:“朱买臣你狗日的怎么回事,每一把不是有两个丞相,就是有一两个炸,这特娘的根本就没法玩啊。”
朱买臣嘿嘿笑道:“长宁侯不是说过了么,这男人啊,在情场得意时,便要在赌场上失意,你们两位列侯顺风顺水的,赌场上的运气自然不如我朱买臣这般的烂赌鬼,哈哈哈。”
这家伙学着杨川的样子,使劲搓几下脸颊,将乱蓬蓬的头发往耳朵后面梳拢一下,抓了几片冷切羊肉丢在嘴里,还不忘滋一口小酒。
吗的,太嚣张了!
曹襄不服:“来来来,咱再来几圈,本侯还就不信弄不过你狗日的朱买臣!”
杨川却直接躺平在地毯上,叹道:“好了好了,估摸着就这一两日,咱们几个人也该出去了。
皇帝为了北伐匈奴之事,急得都有些上火了,咱们这些当臣子的却在这烂怂地方摆烂打扑克,想想就不是滋味儿。
抓紧时间睡一会儿,等出狱之后,咱们就好好干活,争取多打几个狗大户,多搞一些钱粮,好让咱大汉的十几万大军横扫漠北,打出伊稚斜的屎尿来……”
这几句话说的就十分得体,莫名的,还有些小小的热血上头。
铁门外的刘彻微微点头,脸色终于舒缓下来。
看来,这小贼总算还有点良心……
……
实际上,从刘彻走进廷尉府大门的那一刻起,杨川便已知晓。
三日前,张安世、霍光两个哈怂探过一次监,不但送来了各种生活用品、酒食、家具;同时,张安世还给杨川传递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廷尉府地牢里,有自己人。
此外,廷尉府的厨子,名叫阿酒。看看这哈怂的手段,简直滴水不漏,就连杨川听了也忍不住在心里念了一句‘窝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