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伙大人们最终还是决定把张小娴送到最近的镇卫生院里,再抢救一下。刚好卫生院离我们村不是很远,就在大路上,镇卫生院的条件确实是差了一点事。但要是舍近求远,去县城医院的话,那就得再赶十几里路了,而且最近这大雨下的勤,泥泞的田地很难走。再说了,那个年头可不像是现在,打个急救中心的电话就可以了,村里就一部电话,还在大队部。就算打了电话,救护车也来不了我们这里,坑坑洼洼的土地,车来了也得陷到地里,除了镇卫生院还真没其他地方可去。
大人们抬着张小娴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跟着,渐渐地看热闹的人也多了起来,平时几个玩在一起的孩子们也跟了过来,追在后面。谁让,张小娴是我们这一代村落的孩子王呢,“忠心不二”的“手下人”自然不会少了。
一个平日里跟我们玩得不错的孩子问道:“欸,张若虚!张小娴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他爹昨天打他打得太狠了吧。这不,让往卫生院送过去,抢救呢!”
“啥?昨天他爹打他了,是不是因为咱们去溪边看大胖子啊?我也是回家被我爹拿皮带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呢!”那个孩子说着,撩开了上衣,几条皮带的抽痕清晰可见。
“对,咱们都被打了,只是张小娴他爹打得狠。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张小娴脚上的那些指印啊?这会更黑了呢!”我看张小娴脚踝上的指印又加深了几分,就问跟我说话的玩伴。
“指印?哪有什么指印啊?没看到,是你花眼了吧!”这个单纯的玩伴随口的回答,让我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我很好奇,这么明显的五指印,他们怎么就看不到呢?
毕竟我还是个孩子,体力跟不上这些大人,他们越走越快。体弱多病的我,渐渐地跟不上了,只得由快走变成了小跑。谁知道,我刚一加快速度,就被绊了个大跟头。这一摔,可真的惨了穿着短裤背心的我,膝盖和小臂全都被擦破了皮,混着街道上的脏水,把自己摔成了个小泥人。
再说这村里的土地,真的不比城市的柏油马路,随处可见的小石子、猫狗的便便。这一摔,可真是摔得我够呛,脏兮兮的不说,身体还破了口。但是,见着抬着张小娴的那伙人越走越远我也顾不上疼痛,准备起身去追,就在我起身的时候,我的长命锁落到了我的眼里。原来,我刚才那个大满摔将我的长命锁摔了出去。
那是自我出生以来就怪在我脖子上的长命锁,看着它安静地躺在了我的面前,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其实,这长命锁真的可以护身,毕竟我戴上它以后很少再看见邪祟了。而且,如果我要是一直带着长命锁,会不会昨晚就不会被鬼压了。这东西也就成了我最宝贵的东西,再也不舍得扔了。只是昨天被村里的熊孩子们嘲笑了一下,心血来潮就给扔了,我怕这宝贵的长命锁再离我而去,赶紧一把抓了过来重新戴在了脖子上,生怕再丢了。
大人们的步子大,腿脚也快,就我摔在地上捡长命锁的一下功夫,他们已经把张小娴抬进镇卫生院了。在门口则又围堵了一大群人,为什么进去呢?那还是被大白褂子给挡在了外边。我硬生生地挤到了前面,只见地上铺着一个白色的床单子,张小娴就躺在上面,正在被一个戴眼镜的大白全身检查。
检查了还没两分钟,这个眼镜医生就连连摇头,对张小娴他爹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现场的人太多了,也没有听清是什么,只看见张小娴他爹,一个健壮如牛的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跟我似的眼泪不要钱地挥洒,不一样的就是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那哭声是真的大,眼睛都充血了,最后还是被村里的几个大人把手给硬掰开了,才消停了下来。
我想要走到张小娴他爹身边告诉他张小娴叫上的指印,可还没有靠近,就被镇卫生院的护士给拦在了外边,对我连连摆手,示意我不要出声。确实,都这个时候了,我一个孩子再来添乱就更招人厌烦了。
再扭头看向张小娴,他的脸彻底青紫了下去,甚至还看到他的背部已经有了红色的沉淀,好奇心地驱使下,又一次看向了张小娴的左脚踝。正是因为谁都说看不到,他脚踝的指印,唯独我能看到,可是,这一次再看,我又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刚才张小娴左脚踝上如此明显清晰的指印,竟然消失不见了……
这是我最大心理阴影了,不久前,我还看见一个女人拉着张小娴从他家出来,那时候脚踝上的指印清晰可见。也就一顿饭的功夫,指印就没了。
大人们也没有多停留,只是村里的一对大叔大婶蹲在了张小娴他爸跟前,和声和气地劝了良久。张小娴他爸才有了一点力气,能站起来一点点往外走了。
接着,又是这伙大人把张小娴抬回家里去了,镇卫生院的眼睛医生说来晚了,还是回家办理身后事吧!尚且年幼的我,已经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对死亡的具体概念还不明白,还傻乎乎地以为,是那个拉着张小娴走的女人带他出远门了,以后不会再回来,见不到爹娘、见不到伙伴,就像与我们隔绝了没出现过一样。
那时候的我,心里只有伤感,还有就是哇哇的大哭,舍不得我们的带头大哥就这么走了。
而对于,所谓的脏东西的恐惧,我想是因为我这双晦气的眼睛吧,毕竟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眼不见心不烦,看见了不该见的,也就是未知的事物,自然忌惮三分,就跟黔之地的老虎见了驴一样。
哭归哭,闹归闹,反正以后再也见不到我追着屁股玩的张小娴哥了,那就想着赶紧溜到他家里面,再见最后一面,顺便说声再见什么的。
直到,我再去了张小娴家才发现他家彻底乱了套,院门口围了很多四邻的街坊。张小娴他爹没有进去,蹲在院子门口,眼睛又红又肿,还不时滑落些泪水,时不时地拿脑袋撞墙,嘴里不知道念叨些什么;张小娴的娘两腿一盘坐在院子里面哭得失了声,合不拢的嘴巴还挂着哈喇子,我娘还有几个大妈在边上一个劲儿地安慰,哭多了泪干,嗓子也哑了,只剩下吱吱呀呀地干嚎。
除去了张小娴的爹娘,村长和几个长辈才张罗起来了丧事的置办工作。
我充分发挥了小孩子体形小巧的优势,从人堆里挤了进去,跑进了内屋。这时候,张小娴已经换上了一声新衣服,但他的脸上盖着一块四方白布。
都知道办喜事,新娘子脸上要盖红盖头,可为啥张小娴要盖个白盖头呢?那时的我还小,不懂白事的道道,就把盖在张小娴脸上的白盖头给掀开了,他的脸依旧还是铁青铁青的没有表情,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没有了进气和出气,所以,大人们才认定了他已死。
“造孽呀!张富国,我他妈砸死你!”院子里的张小娴他妈突然暴跳,也顾不上被柴火烧得发黑的灶台砖烫手,抄起来了一块灶台砖就冲向张小娴他爹狠命砸去。只瞄准了张小娴爹的头,没注意到院门的上梁,但是力道却很足,实木梁被转一下子就拍断了。
“张富国,你个挨千刀的,你把我儿子打死了,都怪你,有你这么下死手打孩子的吗?你还我儿子命来!”张小娴的妈疯了,脸红脖子粗地嘶吼着。见地上还有劈柴禾的柴刀,就一把将柴刀拎在了手里,抡圆了臂膀,大声咆哮:“儿子没了,我也不想活了,老娘跟你同归于尽,咱们一起下去陪孩子去。”
这架势可真够吓人的,张小娴他爹倒是不躲也不闪,可是院子里的街坊邻居可吓的不轻,不敢怠慢,一下子冲上来了好几个,才把失控的她生拉硬拽地扯回屋子里了。
我吓得赶紧把里屋的门关上,就这样,我在门口还听见她吱呀乱叫:“放开我,你们把我放开。张富国,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杀了我儿子,我不活了,你也别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