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十二日,面对护民军催促进军的鼓声,汉儿军仅剩的一个万户耿明忠突然痛哭着跪在岳飞面前,大声求饶,“岳帅,万岁,请给剩下的汉儿们一条活路吧。我自知这十几年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但我的弟兄们并不都是该死之人。我知道护民军军法森严,我现在也属于护民军的一份子,不敢违抗岳帅军令。我只想求岳帅法外开恩,让我军中两千十八岁以下的娃儿们留守营中,攻城的事,我们这些老卒一定全力以赴,哪怕全部死光,也要攻上燕京城头。不知岳帅可否允许?”
岳飞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徐进士用冷厉的眼神盯着耿明忠,语气森冷地说道,“耿明忠,你叛契丹降我大宋,童贯给你一万军兵,令你镇守娘子关。金兵杀到时,你不但开关降金,还把同守娘子关的三千宋兵和他们的家眷杀得干干净净。那个时候,被你杀的宋兵不可怜吗?那些妇孺不可怜吗?这些年来,你麾下的军队,杀人何止数十万,被你杀的人何尝没有向你讨饶?我知道,你手下这些娃娃兵,都是你的瀛州乡亲,你把他们拉到队伍中,也是想把他们训成杀人不眨眼的匪兵。现在你知道怕了?知道这些娃娃兵可怜了?哼,晚了。”
说到这里,徐进士抱拳向岳飞施礼,然后语气愤激地说,“岳帅,耿明忠此人罪无可赦,他的部下也一样。我们暗情司知道这支汉儿军有多可恶。切不能对这样的恶兵存有慈心啊。”
耿明忠跪在地上,把头都磕出了血。虽然华夏国取消了跪礼,耿明忠下跪却没有任何将领和幕僚出来喝止。在护民军的将领看来,这人恶贯满盈,根本不配站着。耿明忠一边跪一边说,“一切罪孽,我和其他老卒甘愿承受。但五万汉儿军,本来有九千多娃娃兵,如今只剩二千不到了。如果岳帅不肯饶恕,就请允许十四岁以下的八百多娃娃兵留守营中,如何?还请岳帅大发慈悲,饶过这些手上没有沾血的小娃娃兵吧。”
岳飞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这两千娃娃兵留守大营,你率领其他的士卒再攻三日。三日之内,无论战绩如何,你们都可以退下来了,由辛赞的步兵师接手进攻。”
耿明忠大喜过望,又一连磕了几个响头,把额头磕得一片血红。“多谢岳帅慈悲。此番耿某若是攻不上城头,就提头来见。”
这些娃娃兵多是汉儿老兵的子侄,耿明忠之所以如此上心,就是因为耿家的十几个娃娃都在麾下。他们把子侄领到军中,只是想让子侄平安活过乱世。如今既然娃娃兵可以不上战场,依照岳飞的秉性,应该也不会再为难这些娃娃兵了。此战过后,就算娃娃兵们退出军伍,应该也能在华夏国内活下去。
缺少了后顾之忧的一万三千余老兵爆发出了接近疯狂的战力。耿明忠喝骂这些老卒,“此番有死而已。我们战死了,娃娃们才会有好日子过。跟着老子冲上去。若能攻下燕京城,我们也能洗刷身上的罪孽。和金狗干了。”
时隔十天之后,汉儿老兵再一次杀上了燕京城头。
顶着头上不断砸下的飞石,汉儿老兵推着带轮子的大型云梯,冲过了最可怕的将近二千步的死亡地带,随后就冲到了城下。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墙上,云梯顶端自带钩具,直接牢牢地挂在上面。汉儿老兵衔着兵器,用最快的速度往云梯上爬。不管上面浇下来的是金汁是滚油,扔下的是石头还是狼牙拍,一架又一架云梯被金兵用长柄叉子推倒,上面的汉儿兵惨叫着摔死,所有这些都阻挡不住汉儿老兵登城的决心。正如耿明忠所言,他们的名声已经臭遍天下。只有他们战死或拿下燕京城,才能让子侄们有好日子过。
耿明忠叛辽之前,也是燕云十六州有名的飞盗。那时候,耿明忠和一帮同伙最爱干的事儿就是于深夜闯入富户之中,掳掠年轻貌美的姬妾。他能够扛着用被子紧紧裹住的姬妾,腾身跃过六尺高的院墙。有一次他中了某家富户的埋伏,扛着姬妾刚来到院子,就被几十名家丁围住。耿明忠丝毫不乱,用一只手挥动钢刀,格挡家丁们刺来的兵器,忽然纵身一跃,就上了房顶。富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刚花高价买来的姬妾被抢走。这件事,倒让耿明忠成为燕云飞盗中的佼佼者。
如今做了十几年万户,体格变得肥壮,再没有以前挟人越屋脊的能力。但以前的功夫底子还在。
十几个亲卫老兵刚把云梯搭到城头,耿明忠已经手持双刀,像猿猴一般地蹿了上去。
离城头尚有七尺左右时,几个金兵手提重斧,把云梯的钩具砍断,发一声喊,就要推翻云梯。耿明忠眼神一厉,他弯下身子,用双脚狠狠一蹬云梯横架,胖大的身体竟然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尚未双地,双刀已开始左右挥舞,把试图袭击的金兵杀得后退了几步。
等到耿明忠的双脚踏在城头的马面之上,普通的士卒可就奈何不了他。他把手中双刀舞成两团雪光,转眼间就杀掉了七八个汉儿炮灰,外加三个生女真。
一个同做汉儿装束的金将怒吼着杀了过来。“让开,让我来会会这条宋狗。”杀到耿明忠面前,不由一愣,“耿万户,是你!原来你降了岳南蛮。”
“我降的是岳帅,不是岳南蛮。”杀过来的金将乃是燕京城中名叫韩玉和的汉儿,投军之前,也是燕京城中有名无赖。和耿明忠算是同行。“韩玉和,你何必为金狗卖命?岳帅为人仁义大度,不如和我一起降了吧。”
韩玉和哈哈大笑,“你以为我还会相信宋狗吗?童贯贼子杀到燕京时,我和一帮弟兄打开城门,接应宋狗进城。结果你知道宋狗进城之后干了什么吗?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根本不把燕京城内的汉儿当人看待。我的家人以为有我庇护,没有逃避宋狗大军,结果全家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后来我们忍无可忍,提起兵器,又把宋狗逐出了燕京城,引金人入城。金人进入燕京城,却没有像宋狗那般残暴。老子当时就发誓,这辈子要和宋狗干到底。绝不投降。”
耿明忠大声喊道,“童贯老儿乃是奸臣,岂配与岳帅相提并论?你若不降,老子就不客气了。”
“你以为我会怕你?”韩玉和用长刀指着耿明忠,冷声讥嘲,“你的岳帅真有那么仁义,就不会用汉儿军当炮灰了。”
“你他妈懂个屁啊。”耿明忠看到亲卫老兵们搭到城头的云梯又被金兵推翻了一个,不由大急,拎着双刀直扑韩玉和。
韩玉和大喝一声,“来得好,”长刀虎虎生风,和耿明忠斗了个难分难解。
耿明忠却不想和韩玉和缠斗,他至少要护住一片城头,让亲卫老兵们可以顺着云梯爬上来。他突然滚地而进,用地趟刀法欺入韩玉和脚下,刀刀不离他的双腿。韩玉和使用的是长刀,一时间手忙脚乱,只能步步后退。
其他的金兵一拥而上,转眼间给耿明忠身上添了四五处伤口,耿明忠依然死战不退。
趁此机会,耿明忠的亲卫老兵们趁机沿着云梯爬了上来。转眼间城头就有了二十多名汉儿老兵。他们分成两队,一队向左,一队向右,拼命地护住这架云梯。
大嗓门的老兵们冲着城下使劲喊,“快快上城。再爬快一点。你他妈今天没吃饱饭呀。”
越来越多的女真兵拥向这段城头,依然杀不怕这些汉儿老兵。女真兵不知道这些汉儿老兵抱着必死的决心。
百余汉儿老兵们逐渐在城头占住了一块数丈宽的城墙。
坐镇城楼指挥的宗望有点急了,他命令自己的亲卫统领阿不失领一百生女真急赴战场。纥石烈志宁也在另一个方向,手持双铁锥往汉儿方阵里杀。
与此同时,女真弓手用弓箭覆盖了这片区域。幸亏汉儿们全都身穿铁甲,头戴铁帽子,弓箭对他们的杀伤力不大。
城下的岳飞当然也看到了有机可趁。他立即下令,让陈黑户和聂万金两大猛汉迅速前往城头支援。
这是护民军中最为生猛的两大猛将,身上的加重型铁甲根本影响不了他们的敏捷程度。他们举着一架五丈多高的云梯,风一般地冲到了城下。
一架云梯能够承受二十名士兵的重量,但这两位实在是太重了。仅仅他们两个在云梯上腾跃,就让云梯不断闪动,似乎要断的样子。
聂万金毕竟曾是杀过宋朝知府的侠盗,身法比陈黑户要敏捷许多。他第一个跃上了城头。
此时城头情形极为危急。
作为完颜宗望的亲卫统领,阿不失极为猛悍。他是山林里走出来的生女真,善用飞斧。他的一干手下同样擅长飞斧。
面对密集阵形的汉儿老兵,阿不失从腰间抽出飞斧,一连掷出三记飞斧,杀了三个汉儿老兵。他手下的士兵有样学样,同样以飞斧杀了十几个汉儿老兵。
趁着汉儿老兵慌乱的那一瞬间,阿不失大喝一声,提着重斧就冲了过来。一柄大斧上下翻飞,纵然汉儿老兵们拼死向前,依然拦不住这个杀神。汉儿老兵的兵器太吃亏了,毕竟云梯登城,大多携带的都是单刀。重兵器不好携带。
面对女真亲卫的长柄大斧,单刀就有点架不住了。
耿明忠大急,挥双刀杀退韩玉和,就要转身去对付阿不失。纥石烈志宁却从另一边杀了过来。
纥石烈志宁一杀过来,就用鄙视的眼神看着韩玉和,嘴里吐出四个字,“废物,让开。”韩玉和赶紧闪到一旁。
纥石烈志宁舞动铁锥枪,和耿明忠站到一处。他只用三招,就杀了这个曾在燕云横行的飞盗。第一招,他用左手铁锥枪砸开了耿明忠的右手刀。第二招,他用右手铁锥枪砸断了耿明忠的左手刀。第三招,他用左手铁锥枪捣在了耿明忠的心窝子上。
四十斤重的铁锥枪可谓无坚不摧的重兵器。再坚固的铁甲也护不住耿明忠的命。
纥石烈志宁飞起一脚,把耿明忠的尸体踢下城墙,然后高喝一声,“宋狗且来受死。”
耿明忠一死,汉儿老兵就有点慌了神。
幸亏这时,一条大汉跃上了城头,手提大号陌刀,直奔纥石烈志宁,口中同样暴喝一声,“小金狗,你家聂爷到了。”
纥石烈志宁终于遇到了难缠的对手。聂万金的武功虽不及他,但力气却略大一些。面对纥石烈志宁闪电般的铁锥枪,聂万金打出了真火,面对刺来的铁锥枪不闪不躲,就用大号陌刀去削纥石烈志宁的头颅。
纥石烈志宁当然不会和聂万金同归于尽,一时间倒也拿不下他。
阿不失见纥石烈志宁缠住了新上来的猛汉,趁着汉儿兵群龙无首,立即指挥女真亲卫围杀汉儿兵。
随着一声闷雷般的暴吼,护民军中的力气之王,陈黑户拎着大铁棍也跳上了城头。
面对那帮子像狗熊一样雄壮的女真亲卫,陈黑户咧着大嘴笑了笑,“好多金狗,今天俺老陈要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