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个季度,正值初秋。但是天气还热,殷天晴吃过午饭,在屋里屋外走一圈之后,像往常一样在竹床上午睡,打着轻鼾。田金桂坐在旁边给他轻轻打扇,但是儿子额上沁出的汗珠未能扇干,便时而拿干毛巾给他擦。擦拭之际,却听到殷天晴的梦呓声——爸,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田金桂正欲接话问睡梦中的儿子,立马又止住了。她忆起小时候她的祖母说过,人睡着了,说梦话,千万不能接话,若一接话,睡梦中的人说你要死,那么你就可能真的会死。田金桂虽然未能亲历这种事,但是她相信祖母的话不会错。
这会儿,田金桂耐心地等候着殷天晴醒过来,把手脸洗了,他真的醒了,正要问他,他却先开口,妈,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爸爸。田金桂问,爸爸跟你说了什么?殷天晴稍作停顿,好像怕犯了禁忌,不说内情,只说我不相信爸爸说的话。
田金桂说,儿呀!你跟妈妈说怕什么?不必要做到讳莫如深。殷天晴便低声讲,妈,爸爸在梦里对我说,他死后阎王贬他投生为猪,还过三天就要落生。还说龚家畈村龚主权家饲养的那只母猪就是生他的猪妈妈。爸爸怕我不信,还着重讲,猪妈妈一共生7只猪仔,其中一只肚子上有一砣白花的黑母猪仔就是他投生的。妈,我还是不相信,爸爸死后怎么会变猪呢?
田金桂心里说:你爸爸做多了坏事,死后变猪是阎王对他的惩罚。她当然不会这么说,而是附和着儿子讲,天晴,我也不相信,人死如灯灭,什么都变不了。再说,所做的梦都是相反的,就算人死了,真的变这变那。可你越梦见你爸变猪,他越不会变猪,说不定会变成一条呼风唤雨的神龙。殷天晴说,他若变成了神龙,做儿子的我会为他高兴。
三天后,殷天晴忽然又想起那个梦,便央求妈妈带他到龚家畈村龚主权家去看一看。田金桂不肯,只带着儿子到殷家庄公婆家去,把儿子做的那个怪梦告诉公婆。两位老人也是似信非信,但是决定到龚家畈村龚主权家核验一下,看他们家的母猪是不是生了一只肚子上有一砣白花的黑母猪仔。
这样公公殷实贵当天就去了,走到龚主权家门口。龚主权看见他就迎上去客气地问,殷大伯,稀客!稀客!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殷实贵良久不语,拂一拂花白的鬓发缓缓地说,我来看我的儿子。
什么?龚主权疑惑地问。
我来看我的儿子。殷实贵重复一句。
龚主权皱眉,心想: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儿子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到我家来呢?但是他也不说出来,反正不高兴。因为殷实贵的话触到了他内心的痛楚——殷知县未死之前,给他的令爱龚琚子的婚姻带来了灾难。龚琚子为此跳水自尽,幸好被洪青山救起,现在他们俩并蒂莲开,已结成百年好合的一对美满夫妻。要是殷知县不死,龚琚子也许最终会被逼死。龚主权联想到这些,甚为愤懑,但他尽量压抑自己,只说些风凉话,殷大伯,据我所知,你儿子殷满愿到“阴”国做知县去了,我们阳世再也找不到殷知县了,我们家又怎么能够找到呢?
主权呀!你不要这样讲。殷实贵说话清醒得狠,一点也不糊,他凑近龚主权把声音放低,我儿在生时没有好事,死后投胎变猪了,据说被你家的猪婆生下来了。
何以见得?龚主权一愣怔而发问,且满脸讶异之色。继而接道,我家猪婆今天早晨确实生了一窝猪仔,一共7只。我不相信你那当过堂堂知县的儿子投生变猪了,还被我家的猪婆生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