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看得真真的······”说着话,感觉似有一股凛冽的杀意自黎君眼底射出,王七一哆嗦,定睛看去:如一幅绝美的雕塑,黎君静静地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迎面的黑木,眸光和往昔一样,仿佛一块凌厉的石头被最温柔的流水细细地打磨过一般,温润,娴静。
“是我眼花了······”王七擦擦汗,“大公子如此爱才,怎会只为一个女人便对身怀绝世之才的黑公子生出杀意?”
扮成黑木再次走进玲珑阁,穆婉秋没敢像昨天那样坦然地坐下,宽大的衣服里面是用竹篾撑起的,落坐的霎那很容易被人拆穿,尤其脚下的高底木鞋,一定会露出来,这是黎君的地盘,她相信,黎君此刻一定就在哪个地方观察她。
隔着黑纱,她眼睛向四处扫去。
虽没发现一丝异常,穆婉秋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她五指轻动,一把象骨牡丹美人纹折扇被徐徐地碾开,貌似从容镇静,雍容潇洒·却不知,她连手心都攥满了汗,不怕被黎君当面揭穿,她是怕没见到黎君之前就被揭穿了。
那么,他一怒之下,柏叶坊瞬间就会成为齑粉。
当初骤闻谷琴受伤,她去求黎君被拒绝后·也曾有过以柏叶坊的名誉参加遴选,然后再牺牲了柏叶坊成全黎家之意,只是那时,她和黎家是站在一个阵营上的,说是牺牲不如说是把柏叶坊并入黎记,有黎记做后盾,柏叶坊的人不会受到鱼池之殃,待遇只会更好。现在却不同·她和黎君是对立的,她相信,柏叶坊一旦被黎君毁了·她和黎家也就彻底地决裂了。
果真到那一步,她发誓此生她都不会再见黎君,再为黎家调一只香可是,好似一把双刃剑,没了黎家这个强大后盾,她此后也将是步步维艰,更何况,要她同时面对黎君和阮钰这两个强敌,她自知还没有那个力量能翻云覆雨,黎君和阮钰之间·她必须选择和其中一人联手,才能在夹缝中活下去,报了自己满门的血海深仇。
所以,尽管恼恨,她也不得不向黎君低头。
眼看过了晨时四刻,穆婉秋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会是又发现了什么破绽,像昨天一样躲着不肯见我吧?”心里七上八下,穆婉秋步态从容地踱到窗前,背对着门站着,状似悠闲地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一双耳朵却紧紧地张着,静静地听着门口的声音。
听到吱呀一声,穆婉秋身子一震,她缓缓地转过身,却是秦健走进来。
“黑公子安······”秦健远远地朝他施了一礼。
有些失望,可穆婉秋还是从容淡定一下一下地轻摇着折扇。
黎君为人精明,洞察秋毫,没见到他之前,她最好以不变应万变。
“请黑公子展示切技···…”见她不语,秦健又恭恭敬敬地说道。
展现切技?
穆婉秋皱皱眉,正要拒绝,忽然心一动,“······他这是不信我,要用切工来判断我的身份啊!”扮成黑木的她自出道以来,唯一人前露脸的一次就是在朔阳李记门前,和孙快手的一场赌技!
念头闪过,她点点头。
早有小厮把案板、材料、刀具摆在了玲珑阁正中的桌案上,似是无意,摆放的方向正对着玲珑阁西墙一面巨大的镜子。
一个案板,一根二尺多长粗细均匀的檀香木,一把锋利的切刀,看着这和自己当年赢孙快手时几乎一模一样的用具,穆婉秋哑然失笑,“……这个黎君,为证明我的身份,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还好,来大业这一年来,她的切技没扔。
慢腾腾地收起折扇,穆婉秋静静地站在桌案前,一动不动。
“黑公子……”秦健叫了一声。
没言语,穆婉秋深吸了一口气。
撩起衣袖,一双素手轻轻地落在刀柄上,那缓慢的动作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从容,清冷。
面遮黑纱,她有些看不真切。
可是,现在穆婉秋的切工已经不需要眼睛!
看着一双白皙纤巧的手,秦健有些错愕,他瞬间睁大了眼,接着,豪无防备的,秦健只听见嗖嗖嗖一阵轻响,眼前雪花纷飞,他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穆婉秋手中一段二尺长的檀香木已经变成一堆薄片,一大半薄片还在空中飞舞着,她已经放下了刀,长袖一甩,瞬间遮住了一双纤纤玉手。
“······天,这是人切的吗?”秦健大叫一声,早忘了他刚刚为什么会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在他记忆里,就是看到了这神奇的切工,才睁大了眼睛,然后眨都没眨,人家就放下了刀。
身怀武功,他也算视力超卓了,可他甚至都没看清穆婉秋怎么运的刀!
暗室里,黎君腾的站起来,直直地看着迎面玻璃中那满天飞舞的雪片。
世上真有这样的神技!
能得这样一颗奇才,即便倾尽所有,也值!
几天来因黑木的藏头缩尾而对他生出的鄙弃一扫而空,有一瞬间,黎君很想即便倾尽所有,也要把他收归黎氏麾下。可是,这念头只一闪·黎君随即就想到他竟是穆婉秋的未婚夫,心猛地一阵抽痛,他缓缓地坐了下来。
“天啊,一年不见·黑公子的神技又长了不少······”黎镖喃喃道,好半天才回过神,他欣喜地冲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的黎君说道,“就是他,没错的,即便看不清面容,但这神技·却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
“告诉秦健,带他去檀香阁见我……”
黎君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悲喜,他一挥手,迎面玻璃上方的金丝绒帷幕瞬间垂落下来,屋子顿时一暗,黑木翩翩的身影徐徐消失在帷幕后带扮成黑木的穆婉秋出了玲珑阁,来到三楼西侧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雅间门前·秦健转过身,“我家公子在里面等您,黑公子请……”又朝墨雪招招手·“雪姑娘,请随我去别处休息······”
“这······”看着穿了七寸高木底鞋的穆婉秋,墨雪有些犹豫。
“你去吧……”穆婉秋淡淡说道。
“……小……公子小心了。”
微不可闻地点点头,穆婉秋推门走了进去。
背对着门,黎君雕像般一动不动负手站在窗前。
终于见到黎君,穆婉秋舒了口气,随即,她心立即又被一股滔天的恼怒充盈,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冲上前去·抓住这个该死的黎君狠狠地捶打一顿!
撕碎了他,方能解了她心头的恼怒。
罗袖下小手紧紧地握成拳,穆婉秋使尽全力才让自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感觉背后一股铺天盖地的愤怒席卷而来,黎君暗叹一声,“他这是不甘心啊······”可是·他皱皱眉,“是因为我逼他出来,还是因为阿秋?”心里想着,他慢慢转过身。
头戴神秘黑纱,扮成黑木的穆婉秋正静静地站在门口,迎着日光静静地看着他,一身月白色的华缎阳光下隐隐有异彩流动,竟是说不出的风流,莫名的,黎君就生出一股妒意,他心狠狠地抽搐了下,上前一步哈哈大笑,“黑公子,久仰了……”拉过案几旁的椅子,“请坐……”
几天不见,黎君恍然又瘦了一圈,一惯悠然的神色竟生生地刻出了一丝刚毅,隐隐透着股内敛的英气,穆婉秋的怒气一瞬间消失了不少,她抬脚向前迈了一步,稍一迟钝又缩了回来,“我还是在门口站着就好,一旦被他发现这次又是我假扮的,我至少可以堵着门不让他出去……”
这身装扮她曾经骗过很多人,但面对心思机敏,聪凛异常的黎君,她一点信心都没有,潜意识地,她觉得还是离他越远越安全。
静了静心,穆婉秋变着声音说道,“不知何事不能让阿秋代传,黎公子一定要找我面谈?”
几天以来,这是穆婉秋心里最好奇的地方,见到黎君,她第一个就问了出来,至于要先客气地寒暄一番,面对她熟的不能再熟的黎君,她总觉的怪怪的。
“黑公子怎么不敢近前,难道……”看到扮作黑木的穆婉秋犹豫不决的动作,恍然女子般的扭捏,黎君又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突然一顿:刚刚的声音怎么恁地耳熟?
“多谢黄埔兄抬爱,今日黑某有事不能应约,他日定当亲自登门拜访……”
清明那日他扮作黑木替穆婉秋解围,穆婉秋出口阻退黄埔玉的声音又响彻的耳畔。
听这声音竟是同一个人!
自扮作黑木的穆婉秋进了玲珑坊,她就一句话都没说过,现在听了她的声音,黎君心中竟有一股说不出的震惊,他眸光候地一闪,一道寒光凛凛地射向门口。
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穆婉秋暗道了声“不好······”她正要回手插门堵住黎君去路,只见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顷刻间,她便如僵偶般动弹不得。
黎君接着又一抬手,穆婉秋头顶的黑纱蓬帽瞬间飘落在地,一头墨玉般的青丝瞬间倾泄下来,一张清丽的容颜跃然眼前:不是穆婉秋是谁!
“你······”黎君一拳砰地落在桌子上,一张完好的红木几瞬间化为齑粉,弥漫的烟尘中,一股暴躁的气息台风般席卷而来。
从没有人敢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他!
如果对面站着的不是穆婉秋,如果换一个人,怕是也早像这桌子一样化为齑粉了。
“…···黎君!”瞧见黎君脸色瞬间变得青黑,额头的青筋都蹦了起来,穆婉秋大叫出声,“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黑木,一直以来就是我扮的,今天你敢走了,你敢动了柏叶坊,我恨你一辈子!我死也饶不了你!”
声音几近凄厉,一口气说出最后一个字,穆婉秋感觉她整个胸膛都被抽空了,她大喘了一口气,不是身子被黎君定住,她怕是就摊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