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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柳寻衣、汤聪与半两金辞行,离开天水客栈,冒着冽冽风霜,一头钻进一望无垠的唐古拉山。
翻山越岭,穿流过溪,二人在千峰百嶂,崇山峻岭之中,两次遭遇雪崩,数次迷失方向,险些冻死荒野。
在茫茫雪山中,二人兜兜转转整整三天三夜,逐渐精疲力竭,水粮耗尽,正值奄奄一息之际,幸而遇到一支前往逻些城朝圣的僧侣队伍搭救,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由于言语不通,柳寻衣二人故意装成哑巴,混在这支队伍中,跟随他们走出地势复杂的唐古拉山。
这些僧侣虔诚之极,刚刚走出山口,踏入平地,他们便开始三步一磕头地徐徐前行,而且是毕恭毕敬地磕长头,需要五体投地,极为耗时。
柳寻衣担忧如此行进,自己难以准时抵达逻些城,于是和汤聪暗中商议,决定先行一步。
离别时,队伍中年纪最长的老僧,赠与柳寻衣二人几袋干粮和两湖清水,虽然言语不通,但经过数日接触,柳寻衣依稀能从其他僧侣的态度中,察觉出此人或是这支队伍的首领。旁人称其为“多吉”,想来应该是老僧的名讳。
心怀感激,匆匆而别,一路上历经千难万险,柳寻衣和汤聪终于赶在腊月二十七晌午,来到“朝思暮想”的逻些城。
逻些城虽是昔日的吐蕃皇城,但与中原城镇相比,仍旧十分简朴,甚至可以用简陋形容。
这里的建筑大都是土培石垒,粗糙至极,比之霍都、坂城有过之而无不及。既没有北方城镇的宏伟大气,亦没有江南水乡的玲珑精致。
如今,大宋内忧外患,早已谈不上河清海晏,天成地平,但起码大部分百姓们还是有吃有穿,勉强糊口。
反观吐蕃,自其王国覆灭之后,全藏之地变生肘腋,祸起萧墙,群雄割据,纷争不休,民生凋敝,百业俱废。
即便走在昔日的皇城之中,仍能看到瘦骨嶙峋,饿殍遍地。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许多可怜的吐蕃百姓,三五成群地蜷缩在破砖烂瓦、断壁残垣之中,一家人抱在一起,冻的瑟瑟发抖。
气若游丝的老人、嗷嗷待哺的婴孩、行迈靡靡的男子、惶惶不安的妇人……此情此景,令人悲从中来,不忍直视。
穿街过巷,一路向城西而行,柳寻衣和汤聪几乎看到了何为人间地狱?同样也见识到何为人间天堂?
在逻些城中,不仅有四面漏风、残破不堪的穷街陋巷,同样有富丽堂皇、高墙壁垒的府邸楼阁。不仅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凄惨百姓,同样有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富贵人家。这座城,几乎将贫富之差拉到极致。同样的一条街,可能东侧是哀鸿遍野,满目疮痍,西侧却是歌舞升平,莺莺燕燕。
街道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拿着破碗四处乞食的“小可怜”。同样也随处可见棉袍绒氅,挎着藏刀到处耀武扬威的“大老爷”。
说来也是奇怪,逻些城内的贫富之差如此巨大,但柳寻衣和汤聪一路走来,却未曾看到有饥民闹事。
此地尊卑分明,各行其道,无论是贫是富,似乎都极守规矩,从不越雷池半步。
“昔日只听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今日算是亲眼见到了。”汤聪望着街上的悲苦,口中不禁发出一阵阵感叹。
逻些城规模极小,步行不过半个时辰,二人便顺利寻到城西的八角药铺。
与城中的大部分“店铺”一样,八角药铺亦是一间破落的小土房。
两扇木门糟粕不堪,即便关上,中间还是能露出一条足有胳膊粗细的巨大裂缝,门角铁边锈迹斑斑,门楣上挂着一块斑驳褪色的木匾,匾上依稀能看到两行文字。一行藏文,一行模糊不清的汉字,大抵是“丿用约甫”形状。
迈入药铺,土地坑坑洼洼,没有铺砖。
迎门约莫七尺之地,摆放着一个老旧的账台,账台后是贴墙而站的破药柜,其中大部分抽屉已不能完全合拢,甚至有些连抽屉都没有,只是搭一块木板,勉强存放药材。
左首边是一张茶桌,两个破凳。右首边供奉着一尊模样凶狠的神像,供台上摆着一碗清水,以及一个盛满泥土、米粒的破碗,充当香炉。
药铺简陋之极,其中陈设,仅此而已。
当柳寻衣和汤聪推门而入时,药铺内空空如也,不见半点人影。
不等二人心生狐疑,账台后隐隐传出一阵若有似无的鼾声。
“咳咳!”
柳寻衣不敢冒然开口,只是轻咳两声,似是在提醒那躲在账台后呼呼大睡的人。
片刻之后,账台内传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响,听其语气颇为不耐,仿佛在责备柳寻衣扰人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