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星熠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因为他再也感觉不到易水寒的杀气,而且那股令人下坠的感觉也大副消减,让他舒服了很多。他本应该巴不得易水寒离开才对,但他却不愿意放弃眼前这个了解对手的机会,对一半身子已经融进书橱的易水寒说:“既然我们两个都是烟儿的朋友,那我们应该也是朋友,何不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呢?”
易水寒愕然停下,一半身子在书橱中,一半却在外面,像他整个身体都是不真实的立体投影一般,诡异地令人胆寒。他回头瞪着银星熠,皱眉说:“银兄不怕我又改变主意,要了你的性命?”
银星熠一点也不觉得眼前的景象特别,淡淡地笑了,说:“易兄不是决定不让烟儿伤心么?一定会对小弟爱护有加的。易兄难得来一次,不如让小弟做个东道,我们一起喝一杯如何?”
易水寒退出书橱,奇怪地看了看银星熠,喃喃地说:“银兄真让水寒怀疑了,飘沥口中的银星熠不是银兄这个样子的。”
银星熠耸耸肩头,潇洒地说:“人总是会变的。在易兄眼中,烟儿不是变得很厉害么?易兄自己难道就没有变么?”
易水寒的嘴角浮现出一个茫然无奈的笑容,说:“银兄的话不错,我的确是也变了,和以前多多少少不一样了。我还是第一次来尘世。这里真的很美丽,比所谓的仙界还美丽,难怪飘沥要选择这里养伤了。就依银兄所言,我们喝一杯吧。不过我不适合到外面去,要不是卓宁公子在你这屋子里下了气机,可以大幅度抑制我的气息,我就这样出现在你的房子里,银兄也会失去所有的邻居,当初的五柳村就是这样一个无心之失。我是你们无法理解的另一类存在,现在虽然是受了伤,又在尽力收敛,但还是没有多少人类可以和我接触。不过银兄家里好像并没有藏货,拿什么来招待我这个不速之客呢?”
银星熠略微诧异,卓宁在房间中下了什么气机,居然可以抑制易水寒?面上当然是什么也不露地退回外面的客厅中,笑着说:“这还不简单,只要易兄再多等我一会儿就可以了。易兄喜欢喝什么酒?”
易水寒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有些戒备地说:“酒,那又是我不明白的东西,听说可以乱xing。其实喝什么都可以,反正我对尘世中的东西了解得也不多。以前乔娜最喜欢喝什么?”
银星熠觉得他好像在现查资料似的,有些奇怪,友好地笑了笑,说:“乔娜从来不碰酒,她喜欢喝茶。茶叶我这里到有一些。让我去烧一壶开水,就沏杯香茗来款待易兄好了。”
他不愿意在易水寒的眼前施展法术,给对手了解自己的机会,规规矩矩地来到厨房,打开自来水龙头,放出一股黄水后,等水清亮了把水壶放在龙头下,洗干净久未使用的水壶,然后接了一壶水放在天然气炉子上烧。
易水寒跟在他的身后,兴趣盎然地观看他做这一切,说:“仙界和尘世相比,我还是觉得尘世要美丽一些。在这里通过科学技术,制造出各种精致的物品,各有不同的功效,相当于让人人都掌握了各种法术,生活便捷舒适。在尘世中,金钱的作用在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是仙界的真气,以金钱的多寡来决定法术的高低。”
正在洗茶杯的银星熠听得一呆,他还从来没从这样的角度看待过当今的科学技术和货币,不过有钱可不等于是掌握了科技。
刚刚离开清明镇不久,佘念堇就有些后悔了,到了洗剑园,她该怎么面对银星熠呢?要是银星熠还是对她那么冷淡,她又该怎么办呢?游目四顾,看见靠近海边的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峰拔地而起,山高万仞,四周峭壁有如刀削,人兽绝迹,山顶却是平的。上面山花烂漫,开满了红色的花朵。佘念堇手指山峰,高兴地嚷道:“阿虎,我都飞累了,那边的景色好美呀,又肯定没人可以上去,我们过去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张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愕然道:“堇姨,我们才刚刚离开清明镇而已,你老人家就累了?侄儿功力虽然浅薄,却还不觉得呢。再说师傅曾经特别吩咐过我,那座叫生花峰的山峰有点邪门,让我不要去那上面。”
佘念堇沉下脸,怒道:“什么老人家?你怎么那么听你师傅的话,真没出息!那上面不过是花多一点,有什么特别的?反正我是要上去玩一玩的,你要是害怕,就自己一个人回去找你师傅保护好了!”
张虎最气别人说他没出息,也不明白佘念堇近段时间怎么变得越来越蛮不讲理了,苦笑道:“堇姨,你不用每次都来这一招吧?算我怕了你,想休息就过去吧。”
佘念堇自己也觉得好笑,脸上紧绷着的肌肉松弛下来,嫣然一笑道:“这还差不多。”领头朝山峰顶飞去。
要是白俊和他们在一起,一定不会就这样贸贸然飞去那个特别的山峰,因为他知道山峰上盛开的全部都是杜鹃花,而现在离普通的杜鹃花开放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
杜鹃花是一种灌木,又名映山红,单独一朵花并不特别出色,但胜在数量多,一开起来,漫山遍野都是,可以把整座山都染成红色,景色壮观美丽。这里的情况就是这样,山顶的面积虽然不是很大,但全部被红色的杜鹃花覆盖了,红艳艳的让人陶醉。犹为奇特的是,在这些杜鹃花的树下,还丛生着一种红色的伞状高脚小蘑菇,东一簇,西一簇地点缀着山峰,丰富了景色的层次。
佘念堇走在杜鹃丛中,吸了一口气,有些遗憾地道:“这些小蘑菇好可爱,花好漂亮呀,要是有香味就更好了。阿虎,你知道这是什么蘑菇,什么花么?”不等张虎回答,又兴奋地道:“你们中土真的好美,很多东西都和我们那里不一样,以后有空了,你一定要陪我到处去看看,你还要陪我去尘世呆一段时间,不许你说不去。你看,要不是我坚持,你就看不到这么美丽的景色了,还不谢谢我!”
张虎失笑道:“是,谢谢堇姨带侄儿来这么美丽的地方。堇姨有命,我敢说不么?以后堇姨不管去什么地方,我都陪着你。”
佘念堇高兴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可不准你推三阻四的。你们中土还有些什么地方和这里一样美丽的。”
张虎看了佘念堇一眼,道:“美丽的地方就多了,比如说同心苑所在草地,洗剑园所在的峨眉山就都很美丽,有四时不败的鲜花,一点也不比这些杜鹃花逊色。”
佘念堇好心情突然又没了,愣了片刻,幽幽地道:“说的好好的,你干什么又提洗剑园?原来这些就是著名的杜鹃花,它这美丽的颜色真漂亮,是否真是望帝悲啼出的鲜血染出来的呢?唉,真是不如归去。”传说中望帝化身杜鹃鸟,整日悲啼“不如归去”,直至啼出鲜血来。
张虎愕然道:“堇姨原来不想去洗剑园?可是你不是和小姐的关系很好么?我还听师傅说过,公子和小姐还专门到补天宫中去找过你呢,莫非你对小姐有什么不满意?”笑一笑又道,“堇姨,你想得太多了,杜鹃花和杜鹃鸟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杜鹃鸟悲啼不如归去,但杜鹃花就只是好看漂亮罢了,和望帝没有关系的。”
佘念堇瞄了张虎一眼,苦笑道:“真不愧是白俊的徒弟!你和你师傅一样会说话。你胡思乱想什么?谁会和回澜闹意见?”
看了看佘念堇的脸色,张虎小心翼翼地猜测道:“难道堇姨还对师傅有意思,不想见着他?”
佘念堇的心情从来都变化得很快,看见张虎的样子又是一乐,失笑道:“见你的大头鬼!你师傅酸溜溜的样子只有你未来的师母夏琴才会喜欢,谁对他有意思了?”
张虎的心里竟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去洗剑园?”
佘念堇心想反正白俊已经知道了,告诉张虎也无所谓,叹息道:“是因为银星熠。阿虎,你知道么?就是你师傅,也要小心的看我的脸色,讨我的欢心,只有银星熠,居然当我不存在一般。唉,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算了,逃避始终不是办法,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张虎的心倏地变得像佘念堇口中的白俊一样,酸溜溜的。现在换成是他不想那么快回去了,但看佘念堇已经飞起来了,也不好多说,更不知道该如何说。无意识地踢了一脚那些美丽可爱的红色小蘑菇,正要跟上佘念堇,异变突起,张虎踢着的那一簇伞状的小蘑菇突然爆裂开来,化成一种红色的粉末,漫天飞舞。
正神思恍惚的张虎没有防备,一口吸进不少,被呛得大声地咳了好几声。
佘念堇回身落在张虎的旁边,一边帮他拍背,一边笑道:“你可真有用,吸进一些花粉也会被呛着!”
她和张虎一直是言笑无忌的好朋友,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见张虎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侧身一闪,居然不让她继续拍下去。佘念堇从来也没有见过张虎这样凶狠的眼光,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寒,突然有点害怕,咽下了继续取笑张虎的言语,改口道:“你这么久还没有回去,你师傅说不定又要担心了,我们还是快点去峨眉山吧。”
张虎没有像往常一般听话,而是道:“这些可恶的红蘑菇害得我咳嗽,不能让它们在留在这里了。”拔出自己的武器长剑来,满山游走,见到红色的小蘑菇就挑。那些小蘑菇都爆成红色的粉末,四下飘扬,像似红色的雾气一般远远地飘散开来。
佘念堇早闭住了呼吸,骇然看着张虎疯狂的铲除那种小蘑菇,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张虎了。想起张虎已经小有成就,而这种粉末依然能让张虎咳嗽,应该是有些毒性的,看着四下飘散的红色粉末,大感不妥,上前拉着张虎道:“你这样做不彻底,要消灭这些坏蘑菇,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一把火把这里烧干净。”
张虎觉得有理,与佘念堇一起,四下点起火头,片刻之后,小山峰就变成了一片火海。张虎还不解气,一直等山峰上变成一片焦土后,才和佘念堇一起离开。
易水寒急不可待地喝了一口刚刚沏好的热茶,皱了皱完美标准的剑眉,端着杯子愕然说:“茶竟然是苦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喝茶?那酒是什么滋味的呢?”
极品碧螺春会苦?银星熠也端着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茶,味道还是那么香,便明白了那只是从来没喝过茶的易水寒的感觉,放下杯子说:“酒是辣的,但却让我们陶醉。茶和咖啡是我们这里的主流饮料,都是苦的,但当你习惯了它们的苦味以后,就却会觉得它们无比的香浓,一天也不想离开它们。”
易水寒沉默无语,像是在品位银星熠的话,又像是查找资料,半晌后说:“我还是觉得蜜糖的滋味好一些。你们真是奇怪的生物,竟然要追求苦涩。是否因为你们的生活太美好了,所以才要寻求一些苦涩来维持平衡。你们不仅仅喜欢自寻烦恼,连喜欢的饮料都是味道这么差的东西。”
这回论到银星熠沉思了,因为他从来也没有用这么奇特的视角来理解日常的生活。因为太美好了,反而喜欢自寻烦恼,多么古怪的评语!银星熠想起自己过去的作为,却认为易水寒的话很有道理。不久之前,他是不是就在自寻烦恼呢?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了的缘故,大多数的人从来也没有觉得我们的生活有多美好,相反,我们有很多无法满足的愿望,不得不通过辛辣的酒来麻痹自己,所以酒一直也是我们的主流饮料。”不由得又想起更名换貌的云淡烟。自己与她在乔娜逝世后能有缘再会,本身已经是一件超出期望的美好事情了,还要奢求永恒,是否太过分了?
易水寒摇了摇头,说:“套用你们的话,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们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丰富多彩。环境又优美热烈,有昼,有夜,有云,有霞,有山,有水,有花,有树,有鸟,有虫,有兽。能拥有这么美丽动感的世界尚不满足,你们可真贪心!”
银星熠忍不住又想起和乔娜在一起的时候,乔娜也时时充满了这种对自然的惊喜,好奇地问:“难道你们那里没有这些平凡的东西么?”
易水寒不愿意透露什么,只是伤感地说:“平凡?在你们的世界中根本没有这两个字的容身之地。你们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融洽和谐,是一个完美的动感整体,包括日月星辰在内,彼此通过运动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任何东西都和周围的一切彼此关联。想想吧,即便是一个小小的鹅卵石,也是通过和流水的亲密接触融合,才会有现今这样完美的形状;一颗种子从诞生之时开始,就受到阳光的滋润,最后在泥土和雨露的帮助下,开出艳丽的花朵来回报世界;至于你们人类,更是造物的恩宠,世上的万事万物有什么不是为你们服务的呢?”
银星熠不好意思地说:“小弟却从来也没有想过易兄说的这些。既然如此,易兄何不就留在这里,大家彼此做一个朋友。”
易水寒苦笑,无限苍凉地说:“你是不会明白的,我在这里根本无法找到自我!这还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问题是这里根本不适我们,你们的世界也容不下我们。飘沥比我在这里活动的时间更长,又多次历劫再生,已经很接近你们了,再说她以前过的也是和目前差不多的生活,可能是真不想回去了,但她不应该因此就阻止我的回归呀。你是她念念不忘的人,再遇见她的时候,能不能劝她高抬贵手,放我回去算了,仙界和尘世也可以清静不少,总比和我作对强。”
银星熠大是错愕,心中升起一种自己也无法明白的情绪,隐隐约约的觉得捕捉到什么,却又全然无法明白,淡淡地笑了笑,说:“易兄说笑了,我现在连烟儿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怎么为易兄说话?”
易水寒神情古怪地看了看银星熠,说:“银兄才是真正的懂得说笑。要不是飘沥告诉你们真相,又亲自阻拦了我的第二次行动,你们怎么会对我的字条不闻不问,连白俊也失去踪影?”
银星熠心中一震,云淡烟果然像卓宁说的那样阻止了灾祸,缓缓地摇头否认说:“我看易兄是误会了。夜光琥珀和乾坤环不在峨眉山,而是在天山派的龙志清和坤孚派的岳灵风身上,易兄的威胁找错对象了。我们是有心无力,想维护朋友也没办法,只好不闻不问,来个眼不见为净。”
空气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易水寒倏地又变成了一块石头,银星熠再感觉不到他的任何情绪,那种坠入深渊的感觉再次澎湃而来,令猝不及防的银星熠差点心灵失守,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平静下来。幸好他从懂事的时候就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心中的震荡虽大,面上依然没有丝毫的表现。易水寒并没有发现他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