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轻轻地哼一声,说我还走运?我宁可在号子里蹲一辈子,也不愿意有腿伤,要是和你对换都行。
刘熏不想多说,绕道要走。马六追上几步,骂道,你这孬种,我还有话没完呢。刘熏拿快了脚步,竟然带起了路上的尘土,他回过头:我不想听了。你知道被抓的滋味吗?要不是第2天,我老爸拿3000元钱抵非法砍伐处罚款,我被关押在黑牢房里还不能出来呢。处罚款应该你付,但谁都知道你的情况,没有找你。
放你妈的屁!我们一起锯倒的树,你还不是有责任?马六愤愤地讲出这话时,刘熏已转头走出几丈远了,田野上呼呼地刮着风,也不知他听见没有。马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既沮丧,又孤独,现在和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仿佛整个马家庄的人都在孤立他,虽然能够“吃五保”,但其他一切都分明丧失而不保。他本是一个害怕寂寞爱热闹的混混,现在到了没有人愿意缠的地步,一种可怕的“清静”让他受不了。像今天一样,只要不刮大风下大雨,他总会穿过村畈绕到镇上去耍耍。一路上,他回味着刚才刘熏说过的话,特别是“被关押在黑牢房里……”那句话,他似乎不能忘记,因为有过体验,他以前做小偷被派出所抓住过,一双手上了铐子,大热天拴在电杆下晒太阳,他的脖子上还挂上写有“我是扒手”的黑牌,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他,认清他的模样,以便今后防着他,这让他羞愤而无奈地耷拉着脑袋现出一副死相。更不好受的是带到警讯室受审时,还必须跪着,说话也不能大声大气,稍有不老实,就会被吼叫一阵,更可怕的是还会被踢上一脚,或者被抽一耳光……马六领教了被抓的滋味,但是放出来,还是手痒痒的,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他只是比以前更加隐蔽,以前一个人作案,容易发现,后来学精了,找个帮手打掩护,就不容易发现。刘熏就是他找的帮手中的一个。他刚才想对刘熏说,你能不能配合我再干本行?可刘熏不愿听他的,让他失望了。他想再行扒窃,没人打掩护,容易发现,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照说马六“吃五保”,生活不愁,何必又要干那种不要脸的遭人指诟的冒险事呢?马六却有他的理论,或者说是他的强盗逻辑:“吃五保”固然生活不愁,但都是别人施舍的,会吃得很好吗?会有美味佳肴给你吃吗?当然没有,倒不如把“老手艺”再派上用场:偷!要是偷一只鸡来,用黄泥巴一糊,把鸡埋进大火里烧熟,那肉味可是酥脆可口的。想到这里,马六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但这都是奢望,他啐一口涎水,又莫名其妙地骂起刘熏来,因为刘熏再也不配合他干老本行。
到了镇上,马六走得热汗淋漓,这让他很不舒服,因为左腿上生的臁疮周遭皮肤溃烂发痒,上面还渍着咸腥的汗水,漤得难受,他伸手轻轻地搔,只能搔臁疮旁边的皮肤,不能过重,否则就痛。他在搔痒时头上的太阳火辣辣的,只好退到公路旁的一株撑起绿伞样的梧桐树下歇阴。
这是炎夏,哪儿都气温高,是卵、化、湿生虫类的繁衍期,因此蚊蝇多,马六皮肤外露部分,特别是额头、手肘,腿胯上都密布着蚊子咬过的血色印痕,这多是蚊子在夜晚留下的杰作。更烦人的是白天的苍蝇特别多,尤其是那些嗜腐逐臭的绿头苍蝇总是围着马六的身子转,他手一绕,吼一声,赶开了,眨眼间又一群群地飞来,在他身边盘旋。当马六累了,没有精力对付,在他坐下来打盹的时候,他左腿外露的那团散发腐臭味的臁疮上就巴满这些绿头苍蝇,它们像在享用美味佳肴一样贪婪在扑在上面,要是不用手去拍,就不会自动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