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省怔住。
很多次在心里预想,市*委书记可能会问他类似的问题,但是按照叶三省的预想,起码会在很久以后,他在周仲荣身边工作很久,得到了市*委书记的充分信任后,周仲荣才可能跟他讨论这种敏感的问题,可是现在,他到市*委还不到一个月啊。
或者,是因为这次三亚的陪游,他们的关系迅速发生了质的变化,迈过了领导和秘书需要的一个磨合时间。
但是叶三省喜欢这样的领导。
马林只会让谷陵来跟自己交流,倒是周仲荣直接,而这种直接,似乎也带上了某种自信。
“有些紧张?是不是没有这种必要?”
叶三省缓缓地说。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后面一句不是评价而是他的期待。
“紧张?不如说我霸道吧。”周仲荣自嘲地笑笑,“给我说说你听到的关于我的评价,尤其是不好的评价。政声人去后,我不想等我离开江城后才听到,那时就没有机会了,我想现在就听到干部群众对我的说法,不对的地方,我可以及时改正。”
叶三省紧张起来,但没有犹豫,缓缓说:“有一些。说周书记你工作没有……规律,总是心血来潮想到啥就做啥,而且立刻就要做;还有工作没有系统性,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还有只想出成绩,只盯着GDP,只问结果,不考虑具体情况和过程,不体谅具体做事人的难处;还有花钱大手大脚,不考虑江城的具体情况……”
叶三省一口气说了几条,都是来自杨中,刘成家和谷陵的交流,周仲荣脸色渐渐严肃起来,靠在椅子上思考了一会,苦笑道:“小叶你知不知道,这是我来江城后,这一年来,第一次有人当着我的面这样说我,你说的这几条,我也是第一次听人说。”
“因为书记您高高在上,那些人都不会跟你说。”叶三省镇定地说,“只有您的秘书,才有这样的机会,当面说。”
“罗忠良不也有机会?他不一样是个闷葫芦。”周仲荣不屑地说,“不过小叶,你既然说了,说明我没有看错了,也没有枉自把你从马市长那里抢过来。”
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然后敛容说:“你说的这几条呢,从我的角度来说,都站不住脚的。”
“没有规律性,想做啥就做啥?我每天的工作实在太多了,要见的人,准备做的事我自己都记不住,有时想到一件事,如果不立刻执行,很可能马上就忘记了,所以我经常在晚上准备休息了,才想起差点忘记一件事,你说怎么办?我不应该马上召集相关的同志实施吗?”
“没有系统性,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呵呵,有的同志一到地方,尤其是主政一方,不立刻搞个十年纲要或者二十年规划,似乎就不足以显示他的高瞻远瞩,他的理论,他的素养,这个有必要吗?有,但是未必有好的效果。科学吗?未必。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发展速度相当的快,小叶你自己看,五年前的规划,现在能够要吗?五年前谁觉得云阳区应该修一条十二车道的干道呢?哪个不说八车道就够了,多了是浪费,现在十二车道都要堵车,都不够用。”
“实际上,我个人认为,也是我个人的经验,我觉得在市级层面,不要张口战略,闭口规划,一个地级市,真的很小,远远不用不着搞那些大而无用,大而无当的宏观层面的东西,连国家也只搞五年计划,你一个地级市来不来就十年二十年,那不是做样子是什么?所以我更在乎一件事一件事地做好,觉得入城道不好,就改造,觉得江城的优质学生都被蜀都,绵州吸引走了,我们就要立刻抓教学质量,尤其集中在高中部和初中部,你不会因为这个,也要立刻搞一个从幼教,小学,中学的一条龙规划吧?对,我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一个市*委书记,能够做好一个救火队员已经了不起了。”
“至于GDP,这肯定是要抓的。不说这是政府考核的目标之一,就是单纯从一座城市的民生出发,你不把GDP搞上去,拿什么谈经济?拿什么说老百姓的生活变好了?任何时候,只有老百姓口袋里有钱了,才能奢谈其它。”
“然后说只问结果不谈过程,这就不好说了。做为市*委书记,他需要做那么多事,无法跟踪每一件事,当然首先要问结果,做为任何一门管理学,结果也是重要的指标吧?”
“然后是花钱大手大脚,这个我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也是我一惯的工作作风和对自己工作的认识。我不是守成的人,而是希望开拓创新,省*委安排我来江城工作,肯定也是对我有一个全面的考量,觉得我适合这座城市,能够打开局面。江城这十年发展严重滞后,所以我的首要任务是把经济搞上去,解放思想是一个方面,花钱也是一个方面。这个问题不好辩论,到底怎么样,或者说结果,要慢慢才能够看到。做为市*委书记,我为此负责。”
周仲荣越说越激昂,越说越动*情,就像他无数次在台上讲话一样,总是能够鼓舞台下的干部,但是叶三省吓了一跳: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似乎是为了解释叶三省心中的疑惑,周仲荣平息了一下情绪,说:“小叶,我为什么要给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今天第一次听到了真实的批评,虽然我并不接受这些批评。还有一个原因,以后你要把我今天的话,向那些对你这样说话的人,这样看待我的人解释,请他们理解,消除误会,共同努力,把江城建设好。”
“一定。”叶三省赶紧答应。
“把这些话也转给马市长吧。”
周仲荣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