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周至这回想起来了,拿起黄蜡和棉线帮着润线“这是老话儿了,那钟鼓楼其实还没我们这栋楼高!以前都是平房草房,显得那楼高而已。”
“是的呀?”外婆笑道。
“可不是的。”周至点头“不过还见到幺舅和幺舅妈了,他们都挺好的,还让代问你好。”
“你幺舅还那样?”
“啥样?”
外婆取下眼镜,将脸垮了下来绷着,一脸的苦大仇深地瞪着周至“这样。”
“哈哈哈哈……”周至给外婆逗得不行“除了脸盘子比你宽大,还真差不多就这样。”
“那就还是苦相,一辈子的劳碌命。”外婆重新戴上眼镜“还是你幺舅妈面相好,宽盆大脸,是个享福的。”
周至愣了一下,别说,还真是这样。
“那几张画片又是什么?”
“哎哟这个可精贵。”周至将一张唱片拿起来,从里边抽出一点来给外婆看“这是唱片,小六姐给余老爷子淘的,就是楼下咿咿呀呀放的那个。”
“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乖孙出去淘了几天,东西放好该看书了。”
外婆不识字,但是认识大小写的一到十;不懂数学,但是能打算盘记账;还认识钱。
还会打夹川的长牌,抽配撘子比周至厉害。
还会画格子,教周至玩田间地头的那些棋类游戏,婆孙二人常玩。
但让周至感觉外婆最厉害的,却是时常冷不丁地冒出来的“文词儿”。
听外婆自己说只读过半年的私塾,都不知道这些词句她打哪儿听来的,还都记得住。“好好,我东西放好就来。”周至将东西拎进去,从自己书架子上抽了一本《魏晋诗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换成《增广贤文》从房间里出来“外婆,我给你念念,看看你都会哪些。”
外婆笑道“八十多了还考学啊?”
“试试嘛,里边肯定有很多你会的。”
说完胡乱翻开一页“来了啊——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相识满天下——”
外婆接上“知交可几人。”
嗯?应该是知己能几人。不过不影响文义,还是那意思。
而且从平仄对仗来说,“识”字在夹川话里边是入声,而“己”字是去声,“相识”对“知己”从音韵来说算是失对,用“知交”明显更上口,还连词性都对上了。
“厉害啊……”周至夸了外婆一句“那我们继续——相逢好似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近水知鱼性——”
“出土甩干净。”
“哈哈哈哈……”周至这下读不下去了,直接笑瘫在了椅子上“外婆你不能这样,你这是横赖啊……”
“这是栽葱的沙土地。”外婆还一本正经解释“要是黄泥田拔秧啊——”
“那就咋样?”
“甩别人身上去。”
“哈哈哈哈……”周至已经笑不活了。
外婆这种幽默态度也是日常,她教育儿孙从来不会硬怼,而是喜欢用幽默给你来一下,让你记忆深刻。
家里也常常充满笑声。
比如周至小时候负责摆饭桌,有一次忘了摆勺子,外婆就要周至端一盆水来,说她要洗手。
小周至一脸懵逼,你上桌前不是刚洗过?外婆说这回不一样,因为不知道今天要捞汤喝,刚刚洗大意了。
满桌哈哈大笑,从此以后小周至再摆饭桌,摆完绝对会认真再检查一下。
多年后周至回忆起这些,感觉应该是外婆在应对那些艰苦岁月时,养就的绝大智慧。
婆孙俩就这样边耍笑边读,外婆知道的就直接续上,不知道的想到啥就插科打诨,还都合辙押韵。
楼梯边响起敲门声,一个女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肘子!”
外婆本来倚在椅子上做针线的,这下坐直了“女娃呢,一个人!”
周至悄悄翻了个白眼“雪珊的声音你听不出来了?”
“雪珊啊……乖孙快去开门。”
周至过去打开门,一名眉目如画的女生笑吟吟地看着他“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