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冬,吴为高中即将毕业面临去向,因不吃红本粮,家里又无门路可走;想种地又只有自家开垦点土地不足谋生,本来处境尴尬,却偏偏没有那种尴尬心境。竟没有一丝恐慌,怀着激动、崇敬、希望的心情准备迈出人生最重要的第一步。人生起步处的心境被希望、激情、向往烘托着渐渐地进入了高温状态。
吴为的动念来自于一次夜间畅想,他躺在炕上久久不能入睡,想到社会上的厌农思潮,自己出生农村在农村长大,并没有嫌弃农村的念头,还特别喜欢干农活,脑海中浮现出年画上现代化农具活跃在田间五谷丰登的场面,忽然想象到,不要只看到现实农村的落后面貌,而要看到将来农村的美好前景,立即为脑海中出现这样的想法激动起来。他兴奋得睡不着觉,联想着一批又一批城市知识青年满怀豪情来到农村,农民们热情欢迎那种激动人心的场面,报纸上广播里不断地报道着知识青年中先进人物的事迹,学校也曾经请那些人物来做报告,不知不觉形成了憧憬的心境。又想到自己就是吃农村粮的,想象着未来农村的美好,不能投入到那改造农村的火热生活中,将来会成为人生的遗憾,在农村奋斗过的人们该是多么自豪啊。
其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已经进入低潮渐渐冷却,暗中正在蓄积涌动着返城的不可抑制的强烈动能,许多知青已经在动用各种关系成功地实现了返城,土围子的知青也已经快走空了,剩下的是成分不好的一时走不出去的。此时的吴为却沉浸在学习马恩列斯毛的热潮中,骨子里受到革命激情的鼓舞和激励,想出人头地也好,想献身壮丽的革命事业也好,有着这样心情的青年,到农村去几乎成了第一选择。高中毕业生不允许直接考大学,时兴的是工农兵推荐上大学,要不就在城镇打短工干临时工。吴为处于一种边缘地带,夹缝中生存,其实也挺尴尬的,自己家已经从土围子搬出来,只是还在吃着那里的粮食,他毕业后也可以在河边镇找些临时工做一做,没有城镇户口吃不上红本粮想安置到国营单位是天方夜谭,他也压根没有那样想过。平时赶上暑假寒假他也没有闲着,找些零工做做,在火车站扛甜菜筐、到苇场打草捆,挣点钱贴补家用。毕业后在河边镇做临时工打零工几乎成为他惟一的去处。
吴为不甘心这样被动惟一的人生走向,他要主动的去搏击,他想象着激动着,想跳出这个夹缝,想只身一人回到土围子去改变那里的面貌。只身一人,他在时代潮流中为自己找到了行动的与众不同的意义。他的行动虽是孤身一人,不象战争年代孤胆英雄那样去深入敌穴,可这也毕竟超过了同时代一般青年的出格举动,具有了创举的元素,有了值得炫耀的理由。他由此染上了事情刚有了想法还没有行动就喜欢张扬自我炒作的恶习。他是有了充分的想象,越想象越是兴奋,他获得了人生非常重要的经验,靠想象就能使自己兴奋起来,这样会扩大他人生选择的空间,在不经意中开发了自己的大脑。这一想法的出现竟然就能够使他激动不已,靠自己的想法就能使自己激动起来,会激励和促使他去积极寻求能够使自己激动兴奋起来的想法念头,这会促使他进一步深入地去开发自己的想象空间,大脑空间便被放纵的想象力去充填,这一次充填的结果是农村漫画式仙化的鸡鸭鹅满园车水马龙喜庆景象。
由最初一念被开发的大脑如同扎了根一般,我们叙述到这里,要特别提醒读者注意,吴为回乡的想法是在他的头脑中扎根了,而不是他本人想在农村扎根,他还没有想得那么深那么远,在农村扎根就意味着在农村娶妻生子盖房子,在农村安居乐业。他如果想到在农村扎根就意味着这一切,他还会选择这一步吗,他现在正处于不计后果的冲动中。假如他的童恋在以前就幸运地变成了现实,他和梅媛结婚了,那会是另一种人生路线,兴许就会甘愿在农村生活一辈子,女人完全有能力塑造男人,男人也完全可以心甘情愿为了女人牺牲一切,尤其是心仪的女人也能够决定和改变男人的人生道路。可他的童恋并没有深入发展,或者说来不及深入发展到痴迷的程度,他就走上了学习至上的道路。他现在的头脑在逐渐预热升温又进入高热状态,便急不可奈起来,就等着迈出那充满希望的第一步。说第一步有些不确切,只能说重复迈出的一步。因为早在几年前他就曾经弃学务农。
吴为回乡这一闯,虽然如同猴皮筋有进退收缩,可当时面对那种困难敢于一试,便把那种勇敢积极的基因沉淀为人格禀赋,骨子里有了刚性的成分,后来的摇摆,恰恰说明人经过风雨见世面遭际命运的沧桑挤压揉捏,如同熔炉冶炼一般,会增加人格资质的柔润性。
吴为被回乡的想法激动起来,便想激动别人,想象让别人也跟着激动,兴许在同学中间说不定能够产生带动效应,带动是没有却产生了小小的轰动。他没想到,人们已经从特殊时期初期那种头脑发热状态中冷却下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已经褪去革命行动色彩,自己不吃红本粮也有些无奈成分,但自己一主动加活跃,便淡化了无奈成了师出有名的积极勇敢行动,也自然不会有想象中的热烈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