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他离开时所住的那间宅子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起临行前她的面容与声音,心里,忽然升起淡淡的忧伤来。
他竟然会怀念除了红妆之外的女人?
他竟然还会为别离而产生伤感?
他离开的时候,就知道他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对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当他面对现实的时候,他为何感到心痛?
他这一生,应该只为红妆心痛才对。
站了良久以后,他又离开这间宅子,往城郊行去。
他答应她,如果她死了,会让她葬在自己身边,所以,他跟她约好了他们在郦央的“会面之地”。
但这个“会面之地”,却是生者与亡者的相会。
因为,当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至少,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以后,将会葬在某个地方,等着他来接她和红妆。
那个地方,就是已成废墟的蔷薇行宫。
曾经美轮美奂的蔷薇行宫,尽是一片废墟,经过春天雨水和夏日阳光的洗礼,长满了青青的杂草。
杂草丛中,有一片被收拾得非常干净的空地,空地上,静静地盖着一个新建的坟墓。
坟墓谈不上气派,却建得极为雅致坚固,白色的半圆形外形,墓前一块石碑,上刻几个大字:梁红叶之墓。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她的坟墓。
他以为他不会再为任何女人心疼心痛,但这一刻,他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心里,还是隐隐的痛了。
走到墓前,盘腿坐下,他静静地看着她的墓,缓缓道:“我回来了。”
她死了,但她的面容,于他却更清晰了。
于是他想,除了红妆,他大概这一生,也不会忘记她了。
坐了很久以后,他站起来,走到坟墓旁边一个小小的土包前,拿起匕首,将土刨开。
一个用油布反复包缠的长方形物品,显露出来。
他将油布解开,他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乌金盒子,就在他的手里。
“红妆,我回来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他将乌金盒子打开,红妆的尸骨,还是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他轻抚这具骨骼,喃喃:“所有的事都办完了,我再也没有任何牵挂了,我可以随你去了。”
红妆死后,他只有两个追求,一是报仇,二是与她同行。
现在,大仇已报,他该去陪她了。
油布包里,还有一封信,是“梁红叶”留给他的。
他拆开信封,信上说,她说要埋葬在他的身边,只是开个玩笑,请他带着红妆离开就好,她要留在郦央,等着家人回来。
他看完以后,久久地叹息。
他是要带着红妆离开的,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去一个最美好的地方。
那个地方,很远很远,本来,他是决定带着梁红叶一起去的,但现在看来,不必了。
“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他对“梁红叶”的墓,缓缓地道,“你的恩情,我会记住,红妆也会记住,只是,我们大概无法回报了。就此别过,再也不见,愿你安息。”
而后,他给她的墓上了三柱香,抱着乌金盒子,离开了蔷薇行宫废墟。
次日,他离开郦央,一路南下,往遥州而去。
十一年来,他不曾有过半点美好的回忆。
记忆里,最美好的,便是与红妆的初遇,所以,他要带红妆去遥州,去他们邂逅的那座山,找个好地方,将自己与她埋了。
而后,他们将远离人居,远离是非,永远在一起。
一路上,他带着红妆游山玩水,两人片刻不离。
于他,红妆仍然活着,在他失去自由之前,他无数次地幻想着与她再度重逢之后,如何带她去游山玩水,看遍这天下的名山大川与风景胜地,如今,他做到了。
三个月后,当秋意微起的时候,他终于带着红妆来到遥州,找到了叽啾山。
叽啾山,因为山里多飞鸟,常年鸟鸣啾啾的缘故,所以得以此名。
红妆常说,这世上再美妙的琴声,也比不上鸟鸣啾啾和泉水叮咚,时时有鸟鸣相伴,她会喜欢的。
他沿着山道而上,相遇那时的点点滴滴,恍如昨日,如此清晰。
那间寺庙,因为战争的缘故,断了香火,寺里的僧人已经另投别处了,破败下来。
他来到他第一次见到红妆的那个院子里。
院子里那棵桃花树仍在,只是那个池塘已经被填平,地面上杂草丛生。
就在这里吧,在此相遇,在此长眠,在此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