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以前隐有矛盾,但觉醒法案颁布之后,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再那么激烈。
如今事关重要,他也不再用阴阳怪气的语气,戏谑嘲讽地称呼“池大人”,而是换了一副口吻,郑重劝诫道:“你应该清楚,我们是什么身份,上城的那些大人物,又是什么身份……我知道你出身正统,和我这种下里巴人不同,但在真正的‘上层人’眼中,你我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哈……”
池绶头次看到谷厉这副严肃认真的面孔,他淡淡一笑,自嘲道:“什么出身正统,我的出身和你差不多。”
都是没有背景的小人物。
只是……
他更勤奋一些,运气更好一些,所以才能进入源之塔,才能站在如今这个位置。
“如若我没猜错,你这次去上城,大概率是要‘高升’了。”
谷厉压低声音,双手按住池绶肩头:“我知道你我交情,没有深厚到可以交心嘱托的程度。但我现在掏心窝子和你说一句实话,忤逆上城之令,本就是斩首之罪,莱茵发生了什么,上面人看在眼里,比谁都清楚。”
“……”
“若你此次前去上城,面见了上城的高层掌权者,定要将此案干净利落地‘了结’,千万不要替这女人开脱。一旦惹恼了上面,你的未来,前程,便全都付之一炬了。”
谷厉关心的,不仅仅是池绶。
还有自己。
莱茵城境况稳定,他的好日子才能长久。
“我如何选……不劳你操心。”
池绶不冷不热回了这么一句。
虽然语气冷淡。
但他心底,却是有些酸涩。
实在没想到,自己临行前,还有人和自己说这番话。
“这段时日,莱茵城的事务,交给你来打理……上城那边派来的神官,也交给你来统领。”
池绶犹豫了两秒,郑重说道:“承你吉言,此次前去上城,若我能够‘高升’,便会向源之塔举荐你,到那时候,你便可以更换‘雇佣’身份,真正成为神官队伍中的一员。”
“……?”谷厉一怔,紧接着眼神露出惊喜之色。
他投机倒把一辈子,偏偏刚刚那句话,开口之时,没有丝毫投机取巧之意。
“此话我可当真了,池大人可千万高升。”
谷厉连忙应下,他可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但我回来,须得见她无恙。”
话锋一转,池绶望向叶卡洛琳所在方向,换上了一副冷冽面孔:“我不在,上城无论来什么人,都不要带他们来见叶卡洛琳,就算她有罪,就算要处决,也该是由我亲手处置。”
听到这。
谷厉脸上的笑意便僵硬凝滞。
他总觉得这姓池的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吃了“有文化”的亏,太遵守制度,太循规蹈矩,太有人情味。
砍一颗头颅,换千金前程,这种事情,多少人求之不得?
换做是他,连一秒犹豫也不会有。
……
……
池绶一番嘱托之后,连夜离开莱茵。
他不担心谷厉会处决叶卡洛琳……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很清楚谷厉的为人。
这世上有人清澈如江河,也有人浑浊如泥沙。
谷厉就是浑浊如泥沙的那种“小人物”,这种人自小在底层靠着摸爬滚打而生,之所以“卖命”往上爬,无非为了让自己活得好一些。
看似够狠,能够豁出一切,但其实只是伪装。
这样的人最是惜命。
这样的人,也最是珍惜机会。
而如今的自己,就是谷厉唯一能把握住的机会。
谷厉的背后,是红葡集团。
红葡给了谷厉“临时神官”的身份,给莱茵城的临时管辖权……看似风光体面,但这些东西沾上“临时”二字,就说明这不是真正的器重。
实际上,雇佣关系里就没有器重这种东西。
谷厉心底清楚,他不过是红葡集团的狗。
狡兔死,走狗烹。
若真有诚意,就应该给出“正式神官”的授封。
如今,红葡没给他的东西。
池绶给了……
虽然只是一个承诺。
但这承诺,便已经足够。
谷厉很擅长打“太极”,如今诸事繁忙,即便上城在此期间派遣使者督查此案,他也有的是办法把“叶卡洛琳之案”拖到池绶回来再行操办。
……
……
五年没有返回上城。
这一次“归乡”,池绶对眼前的城市感到一阵陌生。
或许是因为觉醒法案之故。
街道上没什么行走的路人,大量微型艇悬浮在高空之中,不过这些微型艇也大多空置……
霓虹闪烁,深夜的街道看似繁华,但实则极其冷清。
在五年前上城不是这个样子,池绶记得离开前也是一个夜晚,那时候上城的街道上满是行人,嘈杂的人声如今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取代。
雨声?
池绶记得,上城是从来不下雨的。
他抬起头来,看着灰暗的天顶,星辰的辉光已经看不见了,千丝万缕的雨水如针线一般坠落。
“砰”的一道闷响。
一把漆黑大伞,在池绶头顶撑开。
池绶回过头来,怔了一秒。
“……老师。”
池绶声音有些沙哑,他从伞中退了出来,对老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他在圣十字学院就读。
这座学院培养出了大半个中洲的优秀精锐,而池绶的老师,则是和【巨月】梅里兹齐名的封号超凡,【天刃】王铳。
中洲始终对肤色有歧视,所以池绶曾备受欺凌。
具备一半东洲血统的王铳,将他收下,悉心栽培。
可以说……
没有王铳,就没有他。
池绶没有想到,自己来到上城,老师会亲自迎接。
时隔五年再回来。
眼前的上城,已经是一座彻底陌生的城市。
但唯一庆幸的是,老师的面孔,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