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哲在泡茶。
这是他从范永斗那里学来的习惯,繁杂无比的步骤和手势中,氤氲水汽升起,挡在视线之前。
钓胜于鱼,茶不在饮。
他的动作柔和,柔和中暗含刚劲,只是思绪已不知飘往何处。
正前方的站立了三个人,宗茂、张煌言和姚启圣。这三人中,只有张煌言为举人,姚启圣和宗茂都只是秀才出身。他们与朝堂诸君格格不入,但他们是大明最有权势的地方督抚。翟哲早在布局,大明三个地方督抚都是大将军府幕僚出身。
“请王爷登摄政王位,统管朝纲,扫尽朝政阴霾,等恢复大明荣光那日,再还政于陛下。”宗茂声音于脆,精神振奋,隐有咄咄逼人之势。
“请王爷登摄政王位,此乃众望所归”姚启圣紧相随。
张煌言耸动肩膀,如身上有无数虫蚂在爬动。初始时,他中意于鲁王,对现在坐在宝座上的前唐王朱聿键没什么感觉。但这并不意味他能心平气和接受心中敬仰的大将军登上摄政王位。
说什么还政给朱家,不过是托词,只能欺骗那些无知愚民罢了。
他往前迈动半步,晋王的眼睛只盯着手中的茶壶,但他总感到晋王的眼睛看在他脸上。
他蠕动嘴唇,刚想开口。
翟哲端起暗褐色的茶壶,一缕淡黄色的茶水冲破水雾,注满三个白瓷杯。
“三位,请用一杯茶”
翟哲嗓子有些沙哑,声音有些沧桑。
“二十年前,我与萧之言出走东口,率几百马贼投入土默特蒙古部落。那时,我只想为大明抑制辽东女真。我的家族往辽东贩卖粮食,我背叛了家族。我在蒙古十年,没睡过几次安稳觉。漠北朔风寒冷,女真人如利剑像一直横在我的咽喉,那种滋味,天下又有谁能懂?”
翟哲微闭双目,似乎在回忆那青春年少,金戈铁马的岁月。
“随后我追随卢公征战宣大,卢公对我不算亲近,但有知遇之恩,后来卢公命陨巨鹿雪原,我来到江南。没见过走西口的艰险困苦,你们不明白江南有多富庶。”
他稍作停顿,摆手示意三人不要拘束,取杯饮茶。
“卢公对我说过一句话,‘不忘初心,方能始终,,所以这些年来,我身居庙堂之上,不敢有一丝懈怠,卢公之初心为大明,我之初心为汉人。”
宗茂先上来,姚启圣和张煌言紧随其后,恭谨端起小小的白瓷杯饮完茶水。许多年来,宗茂一直追随在翟哲身边,对翟哲说的每一步经历都有切肤之感。姚启圣和张煌言听的入神。
“直到剃发令后,我与江南诸众齐心协力,收复南京,我终于知道我能改变这个时代”
翟哲在笑,自信的笑。
收复南京奠定他在大明朝堂中的地位。
对面三人都以为晋王想说以他的功劳封摄政王理所当然。那确实是晋王最辉煌的时刻。
“我的意思,又有谁能懂?”翟哲轻轻摇头。往昔他曾因此感到孤独,现在他已经习惯。身为大明宁绍总兵时不同于在塞外流浪,身为大明晋王(或者说摄政王)时,又是一个境界。
三杯茶饮尽,三个茶杯归位
张煌言先前准备说话,被翟哲突然开口堵住。晋王召回的三个督抚,就他自己没有表态了。
他斟酌词语,轻咳一声,拱手道:“王爷力挽汉家江山,天下无人能及,理当进摄政王之位,只是……,只是如今天下未定,延平王在闽粤蠢蠢欲动,王爷此时进摄政王位,下官担心会授人以柄,使天下民心动荡”。
他硬着头皮说完这些话,双腿已经僵硬,担心引发翟哲的怒火。有再充分的理由,在这时候说付出反对的声音也需要莫大的胆量。
“张大人此言差矣”宗茂先站出来反驳,“南京是大明留都,朝堂上尊卑有序,难道王爷晋升摄政王,还需延平王恩准吗?郑氏领闽粤二地,本答应向朝廷进贡田赋,但我听说今年郑氏以粤地受灾为借口,截留了五成田赋。粤地风调雨顺,这般拙劣的借口也能欺骗朝堂诸公说明延平王早有不臣之心,如今闽粤等同藩镇,张大人反而要纵容郑氏,恕我不敢苟同。”
姚启圣与张煌言同时浙东人,说话口气要舒缓许多,也站出来道:“郑氏蠢蠢欲动,朝廷理当针锋相对,不可露出怯意。以我看郑芝龙此人无雄心壮志,做大事而惜命,朝廷要是足够强硬,郑氏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