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去后,方以智洗了一把脸,感觉稍稍清醒些,转身出门往学童的宿区。
推开一扇门,屋内有灯火,少年躺在床上,却没有在看书。
“老师”看见方以智入门,那少年连忙坐起来。
方以智坐在木凳上,这里条件简陋,他确实没想到晋王能把世子送到这里来受苦,这是对他的信任,也是赋予他的责任。
“今日的席中谈话,你都听见了?”
“我只听了后半段”
今日酒席那几人的表现正是江南士林的缩影,黄宗羲观点鲜明,冒襄消极避世,陈贞慧有话不敢说,不在复社的张岱感觉不到朝廷的威胁。
晋王变了,或者说晋王本就是那样的人,只不过在不同时期给世人展现不同的面貌。
那少年聪慧,见方以智的神情就猜到他心思,问:“老师可是担心我会把钱那些话转述给爹吗?”
方以智不好直接回答。
“老师放心,爹就算听到他们的抨击也不会怎么样”那少年露出自傲的神色,道:“此次出门前,爹特地嘱咐我一句话,男人的心胸当如大海天空。
“是吗?”方以智露出笑意。说话时一回事,做事是另一回事。晋王没有动隆武帝,没有杀郑森,甚至没有杀柳如是,这样的晋王的确值得拥有,能说出这番话的世子也值得期待。
那少年见方以智的表情,以为他不信,继续解释道:“黄师,爹很尊重他,看过他的书稿后,赞不绝口”
“那当然,否则我怎么会邀请他来苏州”方以智站起来,柔声说:“我过来是告诉你,睡觉的时候要记得吹灯”
他看着那少年钻入被窝,到桌前吹灭灯火,拉开房门走出去,又把房门关
此地邻近太湖,有晚风,微凉。
方以智的步伐很大,今日招待朋友,只是以朋友的身份。至于复社,自张溥死后就不存在了。黄宗羲念念不忘的东林,也早已是过眼云烟。不过,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力,他又何必破坏这难得气氛。
江南各地虽然隐藏了一些情绪,但总体蒸蒸日上。
受过清虏大半年的洗劫和欺辱,曾经能耀武扬威站出来指责朝政的人自己的屁股多半不于净,在反剃发令中挺身而出的人也多半都身居高位。多铎的残暴和屠杀让很多人懂得了避让,使翟哲少了很多麻烦。
春天,一场小雨让江南大地生机盎然。
一群客商乘舟在苏州府上岸,一路往南,往湖州和杭州方向行走。
这群人走的极慢,到湖州府更是盘桓两日,打听各种去年的收成,以及各种货物价格的走势。去年朝廷实施新政,找出很多隐匿的田产,以官田的形式放租。环太湖周边是江南最富庶的地方,无论是种植水稻还是桑田,只要不是不是太懒散的人家,多半日子过的还不错。
生丝是东洋和南洋贸易最紧俏的货物。今年的生丝价格不贵,但种桑比种水稻的收益还是要高上三成。
杭州府地界百姓的日子过的更好,因为两年前杭州起兵时,大将军曾承诺免除这里百姓三年的赋税。
杭州附近的运河和钱塘江中船只密集,这里有江南乃至大明最大的兵器作坊。富阳县钱塘江侧时常能听见巨大的爆破声,不过那里四周皆有商号护卫看守,外人不得而入。
苏州的棉纺湖州的丝,杭州的兵甲行天下。胡家、朱家和放弃盐政的柳家各使神通,有合作也有保密,正在推行军中新一轮兵甲换装。
这一行六个人在富阳渡江,原本荒凉之地日渐繁荣。
路上行人匆匆,眼看到了饭点,连过了两座酒店,都是客满。
这群人都是身段魁梧的汉子,看着装打扮也是富庶人家。几人在一座露天的酒店旁边观望,里面一个短髯的中年人转首看见他们,大声招手到:“是来吃饭的吗,来,大家挤一挤,给他们腾个桌子出来”
外面那几人都看向中间一个神情威严的中年人,见他点头,众人走进酒店
酒店中乱哄哄的,一群人七拼八凑,让出一张空桌,就在那短髯的中年人旁边,原来这酒店中客人五六十人都是一伙。
外面进来这六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为首那人转首对里面那短髯的中年人拱手道:“多谢”
那短髯的中年人端起一碗酒来,道:“出门在外都是兄弟,我叫汪维,徽州人,兄台也是去宁波准备出海吗?”他两边脸上的胡须如猬刺树立,一眼看上去便是个主意端正,精明能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