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自有随从将一轴画卷小心翼翼的双手捧来,交与郭横又轻轻退了出去。郭横则冲薛国观之弟笑道:“烦请薛兄一劳,与小弟同展夜宴图。”
薛国观不禁眉头一皱,既觉得眼前这郭横对自家弟弟无礼,又暗责自家弟弟不顾身份,竟然与商人称兄道弟。只他一身布衣,薛国观便已经猜出此人身份。
大明自立国始,商人便地位低下,甚至连穿丝绸的权利都没有,虽然这等情况到了明朝中叶以后,商人们亦在私下里随意穿着丝绸,官府们也都睁眼闭眼不闻不问,可到了某些关键场合,比如目下这等见面之时,那是一点礼制都不能逾越的。
还有一点,此人虽然自称小人,一双眸子里却毫无谦卑之色,这多少让薛国观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过是一介商人,却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份从容自信?接下来让他瞠目结舌的是,自家兄弟便真应了那郭横所请,与他一同展开画卷。
随着画卷展开,薛国观的心思便很快被吸引了过去。这一副韩熙载夜宴图长五尺五寸,随着缓缓展开,他的眼睛便放射出异样的光彩。
“此画自南唐始六百余年间数易其手,直到数月前,小人数得知已在刑科都给事中孙承泽手中,颇费了些周折,于昨日终于买得此画!”
郭横说的轻描淡写,薛国观却立刻对他另眼相看了。刑科给事中孙承泽其人,他十分了解,出了名的老滑头,墙头草,在官场上名声并不甚好,却与薛国观有同一嗜好,那就是酷爱书画,只是酷爱的程度有所不同,薛国观是视如生命,而他却是重于生命。为此还出了不少典故,一时传为京师官场的笑谈。
孙承泽更是对自家藏品讳莫如深,一同在朝为官多年,薛国观却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幅让他垂涎久已的夜宴图竟然在此人囊中。郭横此人能得知夜宴图的下落便已经不简单,还能把孙承泽重于生命的画卷买来便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至于他是如何做到的,薛国观不想问,也不愿意问,如此天物若是被它背后的故事影响了欣赏的心情岂不是可惜之极。
随着画卷重新收好,薛国观心情大好,请其落座,左侧则由其弟作陪。他对此人印象不错,甚至起了招揽之心,他身边知进退会投其所好的人不少,但是知进退会投其所好而又有本事的人却凤毛麟角。
若是此人送来白银十万两,他虽然乐得收下,也不会亲自接见。这幅夜宴图市价虽然未必值得上十万,可在他们这等人眼里确实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常言道,无功不受禄,他薛国观虽然贵为内阁大学士,也不能避开这个规则。虽然郭横一直不吭声,他却也知道此人必有事相求。
“今日咱们不拘俗礼,畅所欲言!”薛国观说了个开场白之后又转向郭横,“这位先生,在何处高就?”
“薛相言重,小人一介商贾当不得薛相如此礼遇!”郭横闻言大惊,连忙起身行礼。薛国观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然后又笑着让郭横落座。
“大哥,郭兄也是咱陕西人,家在郿县。”薛国观之弟在一旁插言道。
时人重地域重乡情,薛国观乃是陕西韩城人,闻听郭横也是陕西人立即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便直言道:
“无功不受禄,但有难处讲出便是,保你商路财源!”
在薛国观看来,商人言利,有事相求无非是想多赚些钱,满足他便是。岂知郭横却再一次起身拱手,又坦然道:“小人以贩卖盐铁为业,如今山西商路尽为总兵一人所有,只剩宣府还可分上一杯羹,却又被大太监李凤翔与范永斗二人勾结垄断,旁家之货便连居庸关都出不去,到现在商路已经彻底断绝!”
“郭兄说的没错,大哥,咱自家的货也囤了许久,李范二人已经放出话来,若想货入宣府,除非以他们定的价卖给他们,否则便让咱寸步难入,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薛国观目光一凛,郭横接道:
“小人只求调走大太监李凤翔,恢复南北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