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文武俱是莫名其妙,何曾见过有紧急军报,皇帝竟不商议而直接退朝?这事,透着古怪,但古怪归古怪,今日这一关算是平安度过,谁也不愿意主动去招惹皇帝,疑问究竟,万一有什么要命的差事落到头上,得不偿失啊。
大臣们鱼贯而出,但杨嗣昌却磨磨蹭蹭留了下来,其他臣僚可以避祸,他却不能,身为皇帝身边最信重的人,标志便是与闻机密。这一回皇帝没有旨意令他留下,心里不由得敲起了小鼓。等群臣一一散去,他这才跪地启奏。
“万岁……”
朱由检一抬头瞧见杨嗣昌没走,原本便是打算留下此人商议的,便将他的话打断。
“杨卿请起,看看这份奏折!”
杨嗣昌捧起奏折,不过看了几行,竟是惊的手一哆嗦,险些脱手。抬眼望向御案之后的皇帝,问道:“万岁,这奏折中所言可确实?”
“曹公所言,不应有假!”
曹化淳是朱由检幼时陪侍,一直极受宠信,朱由检登基以后更是恩遇有加,使其权势日增。此番引咎求去,亦是朱由检再三勉留之下,不得已而南归。抛开皇帝的恩遇不说,此人亦不是易与之辈,断不可能学那些无耻之徒伪报军功。再者,这种大事又岂是能蒙混得了的?
朝廷一旦确实此事,那便要奏凯行献俘礼的,岂能容他儿戏?也难怪皇帝不与重臣商议,此事关乎重大还需谨慎行事。想及此处,杨嗣昌立即建议。
“应速派人将奴酋之子押解进城,再责令建奴降人辨认,一旦确实,定可壮我大明将士声威!”
朱由检点点头,忽又问道:“李信此人,杨卿可曾听说过?”
杨嗣昌自问对天下百官稍能崭露头角于陛前的官员都能了然于心,如此才能久存圣眷,但搜肠刮肚也没有手中奏折上提及亲手俘虏奴酋之子的这员骁将的信息,只好摇摇头。就在摇头的当口,脑中灵光乍现。
“此前王朴所呈刘宇亮奏折似乎曾提及李信,莫不是同一人?”
经杨嗣昌提醒,朱由检似乎也隐约记起,刘宇亮的确曾提及一人名为李信。那执勤太监也见过刘宇亮的奏章,而且记性也好得很,将之一一默背了出来。
殿中君臣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奉孙承宗令斩杀岳托的民壮教习正是姓李名信。杨嗣昌敏锐的觉察出此中似有隐情,刘宇亮在提及李信之处都有意淡化,只在最后不起眼处叙述了名姓。刘宇亮心思中的真实意图似乎也已经昭然若揭。但现在不是纠缠此处疑点的时候,他要等到一个关键时刻再提出来,或许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杨嗣昌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李信,李信!他暗自默念了两声,将此人记住。
朱由检似乎并没有觉察出刘宇亮对李信的这种刻意掩藏。他像发现新宝藏一样的兴奋,此前孙承宗运筹帷幄斩杀岳托固然大功一件,但能将此事执行成功,必然要有一位得力干将实施才会功成。如果这两个李信是同一人,那真真是上天赐予大明的良将、福将!
一念及此,朱由检立即挥笔龙蛇飞舞。片刻功夫一份御笔亲书新鲜出炉。
“传旨,将奴酋之子押解入城,令曹公速领李信入宫!”
朱由检的旨意一下,等于给此事定了调子。各人纷纷领旨而去,杨嗣昌负责去寻那建奴降人。和建奴打了几十年,生俘的建奴高级将领也不算少,见过奴酋之子的也必然有之。
……
白甲精兵冲入关厢之中,汹涌的白甲铁流便如洪水入漕一般,涌入一条条狭窄的街道中。远处观战的多尔衮不由得眉头一皱,他麾下的白甲精兵最善野战,这巷子之中若存了伏兵,多伤一个精锐,都不是他所乐见。侧眼去看那鲁之藩,只见其不经意的点点头,似是早有所料一般。
很快,多尔衮发觉自己多虑了,巷子里并没有明军伏兵,白甲精兵直至冲上安定门延伸向北的官道都没有受到任何抵抗。明军仍旧隔着关厢遥遥观望,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多铎与多尔衮一样担心关厢巷子中存了伏兵,直到即将冲出关厢之时才松了一口气,只要在野地之中他自问十四哥麾下的白甲精兵还没有敌手。
关厢只有三个巷子口,也就是说,所有白甲精兵必须由这三处突出才能攻击明军。当白甲精兵刚刚踏出巷口,地面突然爆炸四起,转眼间烟尘滚滚,竟是不辨东西。若是汉军,如此突遇袭击,恐怕已经四散奔逃,但白甲精兵不愧是多尔衮精锐中的精锐,凭着最初的方向感仍旧向**进。由巷子中滚滚而出的精兵源源不断的杀进团团尘烟之中。
当第一波白甲精兵终于冲出团团烟尘,只见无数只黑色的铁疙瘩有如冰雹一般从天而降,下意识的纷纷擎起手中钢刀格挡,却不料铁疙瘩竟纷纷爆炸开来。骤然间,血肉横飞,惨叫此起彼伏。
多尔衮一颗心渐渐沉下去,能将火器使得如此卑鄙猥琐的,除了李信还能有谁?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认,李信就在对面明军之中。看来,鲁之藩所言不虚,这支明军八成便是那刘泽清的山东军。
自从在高阳城下遇阻,火器就成了如影随形的梦魇,此前的多尔衮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火器竟能有如此之大的作用,在他的潜意识中火器唯一的作用便是红夷大炮攻坚而已。是李信的出现彻底颠覆了火器于多尔衮的印象,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眼前这善用火器守城的明朝文官收入囊中。
多尔衮的目光落在鲁之藩身上,对掌旗军卒冷然下令:
“传令白甲精兵,擅自后退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