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涯死了,成为了月神界历史上第一个中途陨落的神帝。
除了死前伴于他身侧的两人,无人知晓,他生命最后的言语,无关月神界的未来,无关他未完成的神帝之愿,而是……他一生最爱和最恨的两个人。
而这两个人,一个,是夏倾月的生母,一个,是夏倾月的生父。
月神界混乱一片,哀钟长鸣。神月城上空的月芒全部熄灭黯淡,陷入前所未有的悲伤与压抑之中。
夏倾月神情怔然,脚步沉重而缓慢,一步一步,来到了她在月神界停留最长,也是最安静的地方。
轻轻推开殿门,穿过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她来到了一个与外隔离的独立世界。这里山水清雅,鸟语成歌,如世外仙境。
一个一身红衣,身影娇柔的女子立于溪畔。听到夏倾月缓缓走近的脚步声,她没有回身,幽幽说道:“他……走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一缕清风便可拂去。
夏倾月脚步停住:“他走了。”
“是吗?”红衣女子轻念一声,却并未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声音平静如脚下的溪水:“他是月神帝,却依然摆脱不了天机预言,难道这世上,真的存在‘天命’吗?”
“娘……”看着她的背影,夏倾月用很轻很缓的话语道:“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要不要跟我回……”
她的声音停住,后面几个字,却是没有说出来。
红衣女子转过身来,那是一张明媚无双的脸,虽不知因何刻印着无比沉重的憔悴与沧桑,但依旧难掩倾城之容。看着夏倾月,她柔柔说道:“倾月,你继承了他的神力,对吗?”
夏倾月微微点头。
“那么,你接下来,又想要去哪里?”
“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这句话,夏倾月说的毫不犹豫。
月无垢微笑,她伸出手来,轻轻抚在夏倾月的脸颊上,轻拢的五指微微发颤:“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娘很高兴。只是,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除了陪伴娘,想好并走好自己将来的路,要更重要一些。”
夏倾月点头:“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待自己。”
微颤的手掌从夏倾月的脸颊轻轻收回,月无垢看着自己的女儿,笑意愈加温和:“虽然只有短短几年,但他待你,胜过他所有儿女。你去……好好的送他一程吧,我也想……安静一会儿。”
“好。”夏倾月知道,母亲平静的眸光下,必定是比任何人都要沉重的哀伤。
夏倾月转身离开,刚要走出时,身后,忽然传来月无垢的声音:“倾月,记住,你要学会为自己而活。只有你自己足够强大,才有资格和能力,去成全他人,明白吗?”
“……”夏倾月回身,微微惊讶的看了母亲一眼,然后点头答应:“是,娘的话,倾月全部记下了。”
夏倾月离开,宁静的世界之中,月无垢缓缓抬起手臂,拢在自己心口。
“倾月,希望你今后不再犹豫和迷茫,更不会总是奢求着两全……你要为自己而活……无论你将来选择怎样一条路,都要好好走下去,娘会在另一个世界……一直看着你……”
月无垢轻轻的念着,唇角的微笑柔若晨风:“无涯,这一世,我负了你……漫漫黄泉路……让无垢……陪你一起走……”
…………
…………
踩着神月城沉重的钟声,夏倾月的心海沉重而混乱,她的脑中回响起月无垢有些奇怪的话语……忽而,她如遭雷击,然后疯了一般向回跑去。
砰!
推开殿门……依旧那条溪边,那个红色的身影静静的躺在那里,溪水潺潺,鸟语如歌,而她,却是失去了所有的气息。
夏倾月的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无声的苍白,恍惚中,她一步步走近,然后重重跪在月无垢的身边,紧咬的唇瓣渗出道道血丝,她却强忍着不肯发出一丝的声音,唯有她娇弱的身躯在不断的颤抖着。
苍白的世界中,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缓缓的伸出手来,将月无垢轻轻抱起……上身托起之时,她的袖中,一枚圆镜滑落,发出很轻微的落地声。
夏倾月眸光怔然,伸手将圆镜捡起……很普通的金属,普通到在神界都很难寻到,而且有些陈旧。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将镜子轻轻错开。
里面,刻印着一张玄影……玄影之中,是三个人。
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一个年华只有四岁的女孩,一个年华只有三岁,却已经有“健壮”之态的男孩。
看着这张玄影,夏倾月的双手开始颤抖,颤抖的越来越剧烈,唇间,发出如梦一般的声音:“原来……你从来没有忘记……原来……我们没有被抛弃……”
她肩膀无法控制的抽动,眼眸死死闭起,她的右手将圆镜死死攥紧,左手……在失魂间,握住了一张温暖的纸卷。
那一封……她当着云澈之面“毁去”的婚书。
一副圆镜,一封婚书……夏倾月的眼泪终于崩溃决堤,她抱紧母亲,在这个不会有外人打扰的世界放声大哭,直哭的天崩地裂,肝肠寸断……
…………
…………
抱着月无垢已没有了生命气息的身体,夏倾月走在神月城的土地上,她一双美眸朦胧无光,她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更不知自己要陪母亲去到哪里。
无数的画面,在她心海中慌乱交错。
在神界的这些年,一直都如处在梦境之中。
月无涯,她的义父,神界第一个给了她温暖和恩情的人。
月无垢,她的生母……丢失许久的亲情和她痴心于玄道的本心。
云澈,她的夫君,也是将她从这场“梦境”中唤醒的人。
这是三个,她在神界最重要的人。
却在短短几日之间,全部离她而去。浩大神界,唯余冰冷与孤独,再没有可以依靠,可以陪伴,可以诉说之人。
…………
父亲的眼泪,让我从小渴望找到母亲,让他们团聚……但我最终,却是原谅了“夺走”母亲的人,甚至不忍再将母亲与他分开。
师门对我有再造之恩,宗门大难,唯让我一人逃脱。我有了保护师门的力量……却无法归去。
义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未能报答半分,反毁他心愿和颜面,今后已再无机会……
母亲,能找到你,对女儿而言已是天幸。我虽从无对你有过怨言,但我心中,却始终有怨……我曾以为,当年的彻底割舍,二十年的完全隔绝,你或许真的选择了将我们抛弃和忘却……原来,你从未忘却过我们……反而,承受着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煎熬……如今,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永远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