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黄琼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吕蒙正,轻叹了一声之后继续道:“其二,京城与河南路州县的流民,实在已经到了不能不解决的地步。京城再大、再繁华,可承受的能力毕竟有限的。如今京城周边的流民,已经到了二十多万。这是二十多万活生生的人,不是其他的什么。”
“这些流民,如今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以乞讨、家中女人卖身,给富贵人家与官员打零工度日。常常数日,不得一温饱。前年一场鹅毛大雪,冻死了多少流民?这些流民中的妇女,如今已经成了京城大小青楼,最大的来源。这些流民为了生存,几乎已经将能卖的都卖了。
“为了吃口饱饭,就连自己的妻女都卖掉。吕大人,老百姓吃不饱肚子是要造反的。二十多万流民,已经是几乎将京城围了起来。寡人不知道,你出过外城看过没有。京城外城,到处都是流民搭建的栖身窝棚,还有那些破烂房屋。到处都是养活一家老小,倚门卖笑的女人。”
“若是这些流民造反,京城首当其冲。想想去年,流入山西路灾民,在走了极端后,对当地州县做出了多大的伤害。就算能够在最短时日之内平定下来,但京城都不安,这大齐朝天下还能安吗?可如果真的走到官逼民反的地步,你们能怨那些失去赖以生存土地的流民吗?”
“他们的土地,被宗室、豪强掠夺走,走投无路来到京城,只为一家老小能够存活下去。如果真的造反,那也是被官府逼到实在无路可走。若是家中还有土地,又有谁会背井离乡,选择出来作流民。我们都是为上位者,就算不能让这天下百姓,一个个过得富足,衣食无忧。”
“可我们,至少要为百姓们找一条活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衣食无着,最终走上了绝路。寡人如今已经贵为当朝太子,其实什么都可以不做,顺顺当当的等着接位便可。但为上位者,绝对不是只会躺在百姓血汗供养上,还饰无忌惮的掠夺百姓,而不为他们做任何事情。”
“这不是寡人的作风,更不是寡人做事的习惯。先天下之忧而忧,这才是寡人的选择,更方位为君之大道。既然享受了百姓的供养,那就要为百姓做一些实事。徒流民充实边塞之事,不仅是两利的事情,更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大事。寡人要么不做,要做便一定会做到底。”
“可今儿你也看到了,朝中诸臣包括诸相,不能说都是碌碌无为,可在很多的事情上,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的多。寡人其实真的很想自上而下的推动变革,而不是自下而上的推动变革。因为一旦出现那样的局面,等到朝廷、等待这天下黎民百姓的,将会是无数的腥风血雨。”
“为了这大齐朝的天下,为了这天下的百姓,不再经受这战乱之苦。不管对也好、错也罢,有些事情再难,寡人也要一步步的推进下去。寡人已经做好孤独前行的准备了。都是君主无亲朋,称孤道寡也是正常的吗,至于千秋功过,让后人去评说罢了,寡人又何必在乎这些。”
“寡人也并非是一言堂,是那种听不得不同意见的人。寡人更希望,朝中能够有人在任何事情上,都对寡人提出不同的意见,但前提不是那位张尚书,一般无理取闹外加胡搅蛮缠。吕大人,寡人知道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更知道你是靠着自己能力,一步步的走到今儿的。”
“今儿的事,也只有你敢说话,这一点寡人很赞许。这才是为相者,真正该做的事情。摇头大老爷谁都会做,便是寡人也会做。可要是身为宰相,也是凡事都是摇头大老爷一个,那就耽误大事的。说实话,今儿那些人,让寡人真的很失望。而这种失望,是到了骨子里面的。”
“寡人今儿提起的这件事好处,他们并非是完全看不到。包括你吕大人在内,那个心里面不是明镜一样?做到一部尚书的,做到你们这些中书门下平章事,参知政事的,又有那个人简单,真的是冥顽不灵那种糊涂蛋?今儿,他们的沉默不语,只不过是怕担负责任罢了。”
黄琼这番话说罢,骨子里面都透露出疲惫。与这群官僚打交道,比他在宁夏平叛时战场厮杀还要累。此时的他,多少明白了老爷子为何坚持要退位。总想做点事情的老爷子,在面对这个庞大而又腐朽的官僚机构,实在已经是力不从心。二十年的为君生涯,已经是身心俱疲。
面对这个以同年、乡党,相互结为盟友相互串联,平日里面勾心斗角有一套,真做起正事来却是碌碌无为的官场,便是自己都感觉到心累,更何况资质只是中等的老爷子。难怪老爷子当政二十年,换了十余任宰相,一个比一个琉璃蛋子。难怪民间百姓评述本朝无名相。
如今老爷子直接甩手、撂挑子,将这套他已经力不从心的人马,交给了自己。自己这才真正执掌大权几天?便已经有了心累的感觉。如果凡是都要这些,摇头大老爷一样的官员,自己还不如放一群雕塑在那里更省心。这大齐朝官场,真的已经到了不彻底整顿不行的地步。看着黄琼坚毅面孔,之前与这位太子爷并接触过,但也知道一些这位爷,眼睛里面不揉沙子性格的吕蒙正,却是轻声叹了一口气:“殿下,正是因为京兆府周边流民数量太多,所以臣才建议此事要徐徐图之。殿下初衷是为了给这些流民,寻找一个栖身之地,出发点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