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而言,林苏与毕玄机所在的房间安静得很。
他们不是不敏感之人,相反,他们比世间任何人都更敏感。
但是,也许是性格使然,越是关键的时候,他们越是平静。
毕玄机是这样,林苏也是这样。
从文渊阁回来之后,他们慢条斯理地吃了晚餐,喝了点酒,开了些玩笑,轻松自在,似乎满城风雨全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是偶尔来了一次远足,哦,春游!
他们人畜无害!
夜深人静,窗边的毕玄机慢慢回头:“有没有注意到,隔壁的某人走了!”
林苏托着茶杯,轻轻一笑:“这一去,恐怕是入深宫。”
“李炽坐不住了!”
“换我也坐不住!”
毕玄机漫步而来:“今日的你,在文渊阁论道,阅兵台上发生的事情,他们没理由栽在你头上吧?”
“有些事情不需要讲理!”
毕玄机眼睛沉静了……
林苏目光抬起:“世上的事情,并不是都讲证据的,有时候讲的是逻辑链条,我赶在阅兵式之前入京,矛头显然是直指阅兵式的,那么,阅兵式出了大变,后面一定有我的安排。”
“他们会怎么做?冒天下之大不韪……拿下你?严刑拷问?文道洗心?”毕玄机目光闪动。
林苏轻轻摇头。
他的圣殿常行令,阻挡了这些可能。世俗皇权无权拿下圣殿中人,更无权拿下跟圣殿长老地位等同的常行。
法理之门是上了锁的。
李炽是打不开的。
“那么,说说伱的判断……”毕玄机道。
“当一件事情怎么分析都分析不清的时候,当一个人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的时候,有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那就是……”
“皇印暗杀!”毕玄机脸色变了。
入京之前,她跟林苏分析过,林苏的圣殿常行令,阻断了法理。
林苏三道合一的实战能力,阻断了江湖路上的刺杀。
理论上他入大隅是有安全保证的。
但是林苏自己也承认了,不能轻视大隅六百年的底蕴,大隅是有办法杀他的,最大的危机就是皇印。
皇印在京城的威力,纵然是源天境高手都不敌!
林苏不管几道合一,也是敌不过皇印的!
皇印是皇权的代表,是世俗权力之极,法理上不能轻易拿来杀人,但是,皇印是可以变通的,比如说跟某个绝顶修行高手打配合,修行高手出手,皇印暗中助他!
拿到桌面上来说,林苏是被某个修行高手暗杀的。
决不是皇印杀的。
李炽不会卷入风口浪尖,充其量只需要向文庙表示歉意,告诉打更人,让打更人转告圣殿,贵殿常行入我大隅,我大隅未尽到保护之责,致常行大人遭奸人暗杀,深表歉意云云……
眼前有没有到这种极端时刻?无疑已经到了!
林苏入了京城。
阅兵式遭到了破坏。
李炽一百二十个怀疑……即便他不怀疑,也肯定会有人提醒他怀疑……怀疑谁?怀疑林苏!
林苏值不值得怀疑?
百分百值得!
任何人跟李炽换位,都会怀疑!
因为林苏的疑点太多太多——赶在阅兵式之前一日进京,是疑点吧?他明明冲着阅兵式过来的,但他却没有尝试着接近阅兵场,是疑点吧?他在文渊阁论道,全程云淡风轻,似乎完全不知道阅兵式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对吧?阅兵式的确出了问题,你林苏能洗脱嫌疑?怎么可能?!
但是,摆在桌面上的证据,完全不支撑!
李炽没有任何理由向他兴师问罪!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不管三七二十几,牙一咬,心一横,弄死他!
反正弄死林苏,是李炽的心愿,甚至已经成为执念。
弄死林苏有没有后遗症?
显然也是有的,但是,鉴于圣殿各宫跟林某人目前的关系,弄死他,只要有一个摆在台面上的理由,风险也并不特别大。
毕玄机越想越不安!
她突然觉得李炽真的有掀桌子的可能!
尤其是隔壁的何素突然深夜入宫……
这一去,大概就顶级修行高手跟掌控皇印的某人,在达成最后的决定!“我们需要连夜离京!至少要离开京城!”毕玄机目光投来,坚定无比。
林苏手中的茶杯轻轻转动:“此来大隅,我有三个目标,第一个目标是毁掉铁血军团,消除大苍国最直接的边军风险;第二个目标是撕裂大隅与北海龙宫,彻底斩断他的强军梦;这两个目标目前已经实现!”
“第三个目标是什么?”毕玄机心头再度狂跳。
“第三个目标就是彻底让大隅国不成国!”
让大隅国不成国?
何意?
颠覆大隅皇朝?
你又如何着手?
林苏目光移向她:“知道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民心!你一直在煽动的民心!”毕玄机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国民心当然是国之根本,但是,民心之操控,非一朝一夕之功,还有一样东西亦是国本!”林苏道:“人才!”
“人才?”毕玄机眼睛睁得老大。
她接受这个观点,人才是国本!
就比如说大苍,因为有他,三年时间变成了什么模样?
这就是人才的恐怖作用。
但是,她不明白这个观点跟林苏要说的大隅国本有什么联系……
林苏道:“假如大隅国的文道中人,成为我大苍的子民,你说大隅国还有立世之基吗?”毕玄机一瞬间想得很狂野:“你要征服大隅四大文道支柱!你要让大隅文道认你为师!是吗?”
但是,林苏轻轻摇头:“错了!我需要一场刺杀!来自皇印的刺杀!”
毕玄机完全懵住……
林苏道:“这场刺杀,是我逼他的!我入大隅,乱他民心,镇他文道,毁他阅兵,都是在逼他做一件事情,逼他牙一咬,心一横,动用皇印,配合天绝渊的绝对高手,对我实施终极刺杀!”
毕玄机心跳差点飞了。
她刚刚解读出林某人有可能面临到李炽的终极刺杀,转眼之间就从他那里得到了另一种解读,这一切,都是林苏逼他的!
林苏要的就是终极刺杀!
“为何?这是为何?”
林苏道:“因为唯有皇印刺杀,才会触动圣道制裁!只要圣道制裁一到,大隅国文道,将会分崩离析!”
毕玄机久久沉吟:“这个天绝渊何素,其实也是你的一颗棋子。”
“是的,否则的话,你以为我真的杀不了她?”
“涉及圣道之事,我不懂,我也不问……我只问一件事情:需要我做什么?”毕玄机深吸气。
“你……”林苏给她交待一番。
次日。
久未放晴的天终于放晴了。
幽都亭台楼阁之上,积雪尚在,在阳光下积雪消融,化为水流,又在刺耳的寒风中化为冰吊,吊在屋檐下,吊在小亭边,也吊在树枝上……
偶尔有一两根冰吊从天空落下,丁地一声,摔成碎屑。
有冰雪覆盖,风吹不动杨柳。安静之中的动感,也并不剧烈。
林苏和毕玄机起了床,出了醉花阁,上了街。
林苏对路边的各类东西似乎颇有兴趣,但毕玄机却显得颇为机警,就连后面一路跟随的几名跟踪者,都不敢靠得太近。
直到北面文街。
北面文街,是大隅京城的一处文道圣地,十里长廊,华光百里,因为里面有太多的大儒文宝。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文宝,绝大多数是诗词,也有少量是佳句。
这样的地方,但凡文人都舍不得错过。
林苏和毕玄机并肩而行,很快就沉迷于诗词的海洋。
“北地狂风万里摧,拟把浮云醉一回!”这是百年前大儒的亲笔,时至今日,依然能感受到北地狂风吹万里,对着浮云喝一壶的豪迈洒脱,也依稀能够感受到遥远的风吹动今日的城池。
“何需高阁言梳事,只需浊酒对竹林。”
面前似乎是一群高冠人士对酒而沽,谈笔风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林苏和毕玄机一路行去,不知不觉间分开……
毕玄机在一首禅门妙诗之前停步,这首禅诗言:“长寺青灯似我心,一花一叶未关情。”似乎触动了毕玄机的心事。
而林苏十余诗作面前踏过,也在一首诗篇面前留步:
“浮云不识游子意,错当长空当客家。”
作者名:洛无心。
洛无心?浮云不识游子意,错把长空当客家……
什么意思?你也有异乡为客的感伤吗?
你原是大晋之人,大晋沦陷之后,你入了大隅,通过大隅的科考中了状元,但是,你心中依然有失国之悲?家园之念?
一首诗似乎将这位神秘的圣殿中人,暴露了一点点端倪……
“这位兄台!”旁边一名学子道:“可是有些感触?”
“洛无心……他是大隅人氏?”林苏道。
学子言:“他当然是大隅人氏,而且还是大隅之骄傲,六年前殿试状元郎!如今更是了不得,入了圣殿!前面圣道亭中,尚有他的雕像,更有他亲笔写下的平生志。兄台欲一观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