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何时,他和她一同来过这里的,那一天下着雪,他好不容易有一天没有行程,她开心得像个孩子,来这里请琉璃手串,给了他一串,她自己一串,当时,她求的是幸福吧?
他那串珠子,他从来没有戴过,而她的,竹楼坍塌那次,她倒在血泊里的时候,琉璃珠子也散了一地,好像预示着某种结局。
他还记得白雪皑皑里,她把琉璃手串交给他的时候小心而又充满憧憬的眼神,“君与,如果有来生,你有什么愿望?”
“没想过。”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还能遇见你。”她说完,红了脸,好像怕他责骂,小心翼翼看他一眼。
他没有骂她,但是,也没有告诉她,那一刻,她的眼睛,比琉璃珠子还亮。
“哥。”黄大显终于停好车来找他了,看见他站在那里发呆。
他吸了吸气,“走吧。”还没有到冬天,冷风却已经如此凉了。
黄大显今天完全看不懂他哥,胖脸皱了皱,只能再次跟上。
“回去吧。”他终于累了,累得心窝子里一绞一绞的痛。
靠在车座椅背上,闭上眼,眼前就全是一个人的影子,雪地里小鹿一样清澈又怯弱的眼神,胡同里威风八面小霸王似的女孩儿,渐渐地,重合成一个。
那是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人儿。
如果有来生,你有什么愿望?
他有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如果有来生,他希望她出生在一个有爱的家庭,爸爸妈妈都在身边,不会把她一个人丢下,有个从小到大保护她的哥哥,她不会受人欺负,全家人都把她当宝贝儿,她还有很多很多朋友,朋友们都喜欢她,她可以活得自信、快乐、肆意洒脱,而不必像那个他熟知的小书那样,谨小慎微,受尽委屈。
“大黄,你记不记得,小书最后一次受伤住院,我来这里许过愿?”靠在椅背上的他突然开口。
“记得啊。”黄大显忙道,“那次,小书差点醒不来,你都快疯了,工作全推了。”他哥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快点正常吧!
“我想……”贺君与悠悠地道,“应该是应验了吧。”
“当然应验了啊!小书不是醒过来了吗?还好好的……”黄大显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在“好好的”三个字之后,没了声息。
哪里好好的呢?小书都记不得他哥了,还去了国外,不要他哥了……
他悄悄打量他哥,却发现,他哥并没有不愉快的样子,只是恍恍惚惚的,说了一句,“是好好的,挺好。”
真的挺好。
重新合上眼,她在血泊中含泪看着他的模样浮现,“贺君与,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贺君与,如果有来生,愿我们再也不相见,就算相见也互不相识……做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吧……”
眼眶涩涩地痛了起来。
她去了一个有爱的家庭,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把她当宝贝,她有一个冲着她的哥哥,有许许多多爱她的小弟,她会后空翻,力气很大,会打架,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她不但自信快乐,还是胡同里的小霸王,再也没人给她委屈,再也不会谨小慎微……
真好啊,一切如他所愿。
只是,他们要么不相见,要么,就成了陌生人。
然而,陌生人的她和他还是相爱了呀,所以,他那一生就终止了,他再也回不去,只能在这个小书也离去了的世界里,承受他的惩罚了么?
也行啊,只要她快快乐乐的就好。
晚上,黄大显还是去见制片人了,他一个人在家,睡得很早。
他觉得自己有点迷恋睡觉了,也许有奇迹呢?也许还能回吉祥胡同呢?哪怕,是做梦也好啊……
他的确做梦了,只是,梦到的不是吉祥胡同,而是小时候的老家。
那也不是转世,是他这一生里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是他的宿命。
那个住在街尾一个小南杂店里的小女孩儿,家里只有奶奶,爸爸妈妈去了大城市里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有时候两年。
杂货铺里卖些小零食、饮料,和烟。
他和黄大显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经过那个南杂店,第一次和女孩儿有交集,是在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小小的她、瘦弱的她,被五六个大孩子堵在里面打。
她头发散乱,脸上印着红红的巴掌印,那些大孩子还在对她拳打脚踢,可她,竟然连哼都不哼一声。
那时候他,还有些少年热血吧,不,应该说,是个人见了这场面都不会袖手旁观!
他二话没说就冲了上去,黄大显见状也跟在他后面,将那群人给赶跑了。
小女孩儿脸上脏兮兮的,嘴角都出血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愣是没掉下来。
后来,她说,如果她哭了,他(她)们会打得更凶。
她说,她叫景书。
那些大孩子知道她家开个南杂店,总是找她要钱,不给就打,她一开始把自己悄悄攒下的零花钱给他们,没过多久就给完了,给不了就要挨打,可挨打也给不了了,他(她)们就要她从店里拿烟抵,拿了一段时间,被奶奶发现了,以为她学坏,也揍了她一顿,就再也拿不到烟了,只能挨打。
她不敢告诉奶奶,因为那些人说,如果告诉大人或者老师,他(她)们就打死她奶奶。奶奶年纪大了,真的会被打死的……
自那天以后,他和黄大显每天去上学经过南杂店都会叫她一起,放学也会等着她一起回家。